一 春日明
俏如来走进那座小院的时候,不知道它的主人在不在家。如果他可以选择,他或许会希望对方不在。
三月刚刚出头的时候,家里一位老朋友冥医因为临时的出差安排,连着好几天都愁眉苦脸。俏如来进入大学以来经常到冥医的实验室叨扰,注意到他的反常表现,便发挥了他一贯贴心的长处,问冥医到底出了什么事。
冥医叹口气:“还不是我那个懒到死的朋友。他家院子里养了那么多花,平常倒有一多半的时候是我去浇水。最近这么旱的天气,只怕等我回来,花都死了。”
“浇水?”俏如来喃喃重复一遍,大概已经猜到冥医说的那个从来不出门的好友是谁了。
最后的结果倒也理所当然,冥医把一串钥匙交给他,请俏如来有空的时候过去帮他把庭院里的花浇一浇,多谢多谢。
一直以来受到眼前的人不少照顾,俏如来根本不可能说出任何拒绝的话。唯一的问题只不过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想见到那个人还是不想。
于是,俏如来就选了某个没课的下午朝着那座小院而去。他们所住的小城并不大,即使如此冥医的朋友也住得相当僻静,一路行来几乎听不到人声,一条狭长的坡道因为并不通行,也便没有机动车驶过。走的时间长了,多少有点像走入了异空间。阳光自吐露新芽的树枝间落下来,暖融融的,再加上稍微倾斜的坡度,俏如来走了片刻就见了汗,便将外套拿在手里。
冥医把钥匙交给他的时候说了许多宽慰的话。比如“就算你过去,对方也不见得出来,不用紧张”呀,比如“我之前已经和他打好招呼了”呀,感觉一多半倒是为了那位宅到一定程度的朋友,省得俏如来真礼节性进去拜访了又被对方的社交障碍给吓出来。
俏如来想着这些,下意识地紧紧握住手中那一小片金属。钥匙烙上肌肤的热度,变成一点小小的热源,又在离开手心的那一刻瞬间冷下去。——毕竟还是初春。
最后他按着门牌号找到院子的时候,蓝色的安静的天空便那样倾泻下来,而从远方归来的鸟儿正在不知某处啁啾着。他站在门前,做了两次深呼吸,然后用钥匙打开了院门。
院中是一栋二层的红砖小楼,百叶窗大都拉着,只有二层中间的一扇窗户百叶窗拉到一半,但也望不见里面的情况。小院子倒是葱葱茏茏摆着不少盆栽,正中央还有一个小小水池,里面数条金鱼摇头摆尾游得正欢。
俏如来没有多看,便按冥医所交代的在院门后找到了喷壶盛了墙角水缸里的水便开始浇花。这件事情其实并没有那么麻烦,大多数盆栽有一定的耐旱性——比如多肉这类的。俏如来一边浇水一边想冥医到底是担心植物,还是担心完全没人来、宅在屋里的好友说不定出了什么事也没人知道?
偏偏这个时候,他听见小楼的门开了。
春日的阳光几乎是过分地明艳了。那个身着一身绿色的人缓缓走下台阶,那似乎本是更适于月色的人,在日光之下竟也别有一分鲜明——甚至他手里还托着个iPad。院落的主人淡淡地看了俏如来一眼:“你就是那个来浇水的学生?”
俏如来恭敬道:“是。您是?”
那人只是看着他。男人长得很好看,和俏如来那种连续好几年能被评为院花的、少年人特有的雌雄莫辨的俊美不同,但是看长了就觉得如同一块价值连城的玉,让人既不敢亵玩,却也舍不得挪开视线。而那双黑色琉璃般的眼睛,只是仿佛打量、又仿佛不经意地盯住了他。
最后男人只说了几个字:“我叫默苍离。”
俏如来礼貌地行了个礼,看见对方并没有继续问话的意思,便继续浇花的工作。即使冥医之前没有特别吩咐,也还是把生出来的杂草除了除,又稍微松了松土。
他觉得默苍离一定是回屋了,事实上每次余光瞥过去的话就会发现男人还在。俏如来不去想这个事实,最后收拾完了临到要走的时候,才听到了那个人的第三句话:“你的名字。”
俏如来走到门口的脚步停了一下。他一手去推门,一手还拎着外衣,白色衬衫勾勒出青年人瘦削的身形。他回过头:“我叫史精忠。”
两人的目光短暂在空中交汇了片刻,然后俏如来再次礼貌的点了点头,没有说再见便离开了。
默苍离似乎一直站在那里。
他不确定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