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国
其之十
在度过一个漫长的冬季和春天之后,直角悬崖下的村落已经建好了。火之国的大名送来了正式的文书,委任新的忍村成为火之国唯一的忍村。这在整片大陆之上,还是未有听闻之事。这村子被命名为木叶之里,而其首领——作为保护着火之国的忍者的首领——被称呼为火影。
第一任火影乃是千手柱间。
很多年后往事都已经磨灭而不复被人记忆:忍者们惯于隐身黑暗之中,并不会将自己的历史编纂成册,这似乎是经过战国时代之人的一种习惯,那些经历了太多厮杀和丧乱的老人们在提到过往之时总是闭口不言,仿佛话语只会扭曲往事,对他人的评论不过是对逝者的亵渎。或许这正是他们的一种智慧:比起让历史成为权术家手中的武器,不如让往事皆尽沉入忘川之中。
不去言说是好的。毕竟一件事情总有千种是非曲直的面相,取决于观者的立场和视野——那时候每一个千手的忍者都像他们的首领那样放下了过往的仇恨吗?那时候每一个宇智波的忍者都自愿服膺于往昔宿敌的领导吗?他们是否担忧过和平会磨损忍者的价值,又或许血与火的战争已经让他们感到了发自内心的厌倦?他们究竟是已经惯于听从领导者的所有命令,还是在那表面下隐藏着自己的好恶呢?
这一切没有人知道。
留下的只有影岩上的雕塑,在时光中沉默无言地俯视着昔年的村落。
柱间带着远方的手信来到宇智波宅的时候已是傍晚——当上火影之后少有地、在结束了一天的会议和公务之后天还没有完全黑下去。斜下的夕阳在街道上镀上了一层橙红色的光影,恍然之间整条街都像是沐浴在燃烧的焰光之中。那是一种微妙难言的错觉,就仿佛他走进的并不是往日的木叶,而是空有其表、内里却实际不同的另一重世界。
但好在他很快找到了斑。
斑一个人坐在屋里,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的卷轴,似乎全部精力都被上面佶屈聱牙的字符所吸引去了。在柱间走进庭院的时候他便头也不抬地道:
“我以为你已经忙得没有空过来拜访了。”
“实在抱歉。”柱间双手合十做了个道歉的姿势,“完全没想到会忙成这样——希望今年过去就会好了。喏,这是从砂之国带回来的特产。”
“什么东西?”斑皱起眉头,一脸不信任的样子。
“某种枣子。据说很适合下酒。”
斑挑了挑眉,抱怨着“没见过这么狡猾、来喝酒自己也不带上些的客人”,但最终两人还是坐在廊下喝酒了。
森林里的夜晚总来得更早些,即使浅蓝的天上仍浮着火红的云,院子的光也渐渐黯淡下去,于是身边之人细微的表情都模糊进暗蓝的天光里。然则斑是不太喜欢电灯的——尽管这比往昔便利许多,但他似乎厌恶那恒定而毫无变化的光亮,又或许那对于宇智波敏感的眼睛来说太过刺目。但新的一切总是和往昔不同,即使庭院留有几分旧日的景观,那也不再是他们往昔和家人共度朝暮的场所了。
于是柱间帮斑倒了些酒:“这里还住得习惯吗?”
“隔着一条河,能有什么差别?”斑说着,拈起一枚枣子来吃。那枣子似乎是晒干又腌制过的,褐色的外皮上能看到凝固的糖粒,咬起来的口感近似凝固的蜂蜜。斑显然相当中意这种甜味,仿佛身体周边的气氛都柔和下来。
“说得也是。”柱间说,不由得有些高兴,“那就好那就好。”
“听说你前一阵去探望权作了。”
“啊,权作先生身体能康复真是太好了。”
“总算是捡回来一条命。”
斑淡淡地说。那一次老人受的伤令他一脚踏入死国,若不是千手家的医疗忍者也许这条命便救不回来了。所幸那一次叛乱虽然因宇智波而起,但托赖权作的奋不顾身和斑的活跃,反而令两族的关系更为接近——一起战斗这件事情总是最容易促进忍者间的互相信任的。
“现在总能让受过伤的忍者们有更好一点的待遇……”柱间说着,“医院已经盖好了,所有的医疗忍者都会到那边去轮流值班,而且以后要成立忍者的小队,将医疗忍者平均分配到每次行动中……”
“我可不用。”斑又拈了枣子来吃。
“你好像对医疗忍者有很深的偏见啊,斑。上次也是,受了伤之后都不知道包扎一下……”柱间很是头疼地道。
斑嗤了一声:“你不是帮我治好了吗?
但是我却不能一直在你身边。
这句话几乎到了柱间的嘴边,最终却沉默下去了。斑显然已经从他的表情中读出了这句话。
“也是,火影自然不可能和我一起行动……你认为我在意这种事情吗?”
柱间久久地沉默着。那一天他曾经在直角悬崖上说过的话如同一道无形的墙壁横亘在他们之间,似乎阻断了所有言语的可能。但是斑却依然紧逼过来,眼神锋锐而直接:
“你认为我是这样气量狭小的男人吗?”
“不是这样的。”柱间立刻反驳道,“我只是——”
“你只是对我说了不能实现的事情?在扉间提醒你的那一刻你就应该知道最后的结局,但是柱间,你要警惕,那些今天在你身边的人也许有一天就会背离你。人永远是软弱的、摇摆不定的;”斑放松了姿势,他转向渐渐笼进黑暗里的院子,“他们看不到可能的危险而沉溺于眼下的安乐,那个指出危险的人反而会被群起而攻之……”
下一刻他的膝上多了一点力道。柱间将手放在他的膝头——一个克制着自己不去过分亲密的姿势。
“斑……”
他念出老友的名字,犹如一道虔诚的祈祷。
“这一次你可以相信我们。”
斑注视着他的神情异样地显得遥远。那很奇怪:明明男人就坐在柱间触手可及的位置上。
“我从来都是相信你的。”斑极其平静地道,就好像他确实看见了被柱间遗忘在黑暗中的某样东西,“但是——你也有看不到的东西,柱间。”
这不是第一次了。
无论是年少在河边的时候,后来在高天原的小屋之中,在谈判的地方又或者之前在和斑的战斗中——每一次在他觉得他已经抓住了斑的时候,男人就会脱离他的凝视远遁而去,形成一个新的、柱间所不了解的形象,就仿佛他从来不曾理解过斑一般。
然而在他们所走过的这许多的年岁里,柱间都是紧紧地抓着他们最初的梦想向前走去的。他坚信着他们只是短暂地走上了岔路、却最终必将殊途同归,因为在斑那坚不可摧的自我武装之内,存在的是一颗并不曾被时间和逆境所磨折的、温柔的心。
这种信心自始至终从未动摇过。
唯独,他总是没有足够的、可用以挽留斑的筹码。
“你不能这样。”
柱间低下头,声音嘶哑。
“你不能总是这样……自己一个人决定,然后丢下我。”
斑的表情变了些。他伸出手覆盖在柱间的手上。
“我没有离开的意思……喂,柱间。”
男人反手抓住了他的手。常年裹在手套里的手显得极其苍白,但却有力而温暖。下一刻对方凑了过来,漆黑的眼中隐然流转着一点血红的光。他极近地凝视着柱间,然后轻轻触了触他的脸颊。
“……这不像你。”
柱间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了斑,就仿佛身体上的密切无间能成为对于未来的某种预示。
“是我的错。”他承认着,“我太着急想要留住你……但这对于你可能只是一个负担。……答应我,如果你发现我做错了什么,一定要告诉我。”
“那不是你的错。”
斑短暂地说。他同样伸手拥住了柱间,甚至并不比柱间的力道更轻一些。下一刻,柱间拉开了距离,然后亲吻了斑。
那是无声的请求、挽留和誓言——他所拙劣于用语言所表达出来的一切。他们都被这世界塑造得太过强硬而无法轻易地将包裹在重重盔甲下的心袒露出来,于是身体之间的事情反而变得简单而直接,就好像这样便能填补言语所不及的空隙。
斑的吻里带着枣子的甜味。那双漆黑的眼睛极近地凝视着他,然后在柱间离开了些许、微微喘息的时候再一次将他拉近了。
夏日的夜晚亦有些凉意。
被推着倒卧下去的那一刻赤裸的肌肤因接触了沁凉的地板而起了细微的战栗。他打了个轻微的冷战,而全部的注意力却并不能因此从斑身上离开些许。月光落在斑赤裸的身体上,令那苍白的身体闪烁着一种隐秘的光芒,像是随时要从他指间流走的一段河水。但是斑现在却握着他的手,肢体相交的部分传来谵妄般的高热——而男人正用缓慢到近乎折磨的速度将他的欲望吞没下去。
他的老友总是坦诚于自己的欲望,丝毫不遮掩情欲所致的潮红和沉溺的神情。而这种姿势是斑所喜欢的、可令他全盘掌握主控权的姿势,柱间意识到自己的急躁落在男人的眼里,也成了愉悦的要素。
然而这是多么可贵啊。
柱间忍住那种翻身而起将对方压在地上大肆征伐的冲动,而经受着斑所给予他的这一切。那缓慢的交合和过往征伐一般的情事都不同,而带上了某种微醉的醺然,快感一旦延长了就像是一池温水将两个人浮举起来。月光和树影落下来,像是柔软的水草那样缠住了他们。
“斑。”
柱间反复地呼唤着对方,就好像这样便能将男人固定在他所熟悉的形态、他们梦想过的这个未来里,再无隔阂,亦再无分离。而斑只是喘息着,更紧地、将体重压在他的手上。
“……柱间。”
最终斑低声地叫了他。
在一切结束之后他们并肩躺在原处,只扯过柱间的羽织胡乱搭在身上。
木叶的夜晚寂静极了,环绕着村落的森林将一切可能的喧闹都遥遥地挡在外面,除了偶尔一两声夜枭的鸣叫之外再无丝毫响动。柱间有一下没一下地抚弄着斑的头发,而斑半闭着眼睛,像是将要睡着。
短暂的瞬间里,柱间希望着这一刻能尽可能长地延续下去。这对于他和斑是极稀少的一刻——就算在他最为狂野的梦里,也并不曾奢望拥有这一刻的平静。
尽管他对于斑的感情早已经超越友人的范围,却也从未指望将这种感情化为某种切实可感的朝暮:斑是肆意燃烧的烈火,是不会屈从于任何人的猛禽,他难以想象男人会以某种亲密而日常的姿态留在自己身边。那似乎便不像斑了。
然而只要去了解斑,去贴近他的心灵,去试图想象他经历过的痛苦并做出的和解的努力,柱间就想要去用尽一切去拥抱他、保护他,就像珍惜着一枚北方国度漂洋过海而来的硝子:晶莹剔透,又如此易碎——即使男人和他同样强大而坚忍,柱间也这样想着。
但如果对斑说出这样的话,男人一定会嗤之以鼻。毕竟这是他们一起建立的国家,他们一起守护的现实。我怎么可能需要你的保护——斑一定会这样抱怨着,但却轻轻翘起嘴角吧。
柱间想到这里,转过了身,低声地问着:
“斑……你觉得,这是我们梦想过的国度了吗?”
他等了许久也没有得到回应。仔细去听的话,才发现斑闭着眼睛,呼吸缓慢悠长,已是沉入了梦中。
于是柱间将男人向自己肩头上揽了揽。紧贴的肌肤传来令人安心的温度,他不由得也闭上眼睛,聆听着极其切近的另一道心跳,慢慢地也睡了过去。
连年的歉收之后,那一年的秋日终于迎来了丰收之时。木叶之森外的村人们忙碌于收割,却苦于劳力短缺,一番商议之后竟派了人向木叶请求帮助。
这在忍者的历史上算是头一桩,柱间倒是相当愉快地给出了许可。
“即使不习惯做田里的活儿,也总有帮得上忙的地方。再说,我们的粮食也要到四周采买不是吗?”
斑听到这件事之后倒是没有嘲笑,只说着“不愧是柱间做的事情”,派了宇智波的年轻人一同去帮忙。柱间很是高兴,逮了个空扯了斑一起去偷闲,还不忘美其名曰“视察工作”。四周村民们见到他们远远便行礼,恭恭敬敬地称呼柱间为“火影大人”,也不忘偷偷去看斑的模样。
“……那一定是厉害的大忍者吧。”有人就在人群里小声议论着。
斑感到兴味似的挑挑眉,柱间则露出灿烂的笑容:“斑是和我一样厉害的忍者啊。”
“你再胡说,都被忍者大人们听见了!”于是就有人去埋怨那个人,也有年轻的姑娘看着火影大人和他的同伴,极小声地交头接耳,然后发出了银铃一般的笑声。
柱间和斑回去的时候是抱着一堆蔬果的——更准确一点说,是柱间抱着一堆蔬果,边走边兴奋地对斑说:“今年收成多,除了储存下来的口粮,多余的还可用来酿酒,明年就能酿出新酒来了——”
斑点了点头,顺手从柱间怀里拿了一只苹果,咬了一口——那仍然是酸涩多于甜味,却是长久荒废的土地上所结出的难得的果实:“不错。”
“若是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柱间说,声音比平时还要轻快许多。
但是斑是不吝于泼他冷水的。
“你不会以为这就是和平了吧?”
柱间沉默了。即使是他也必须承认一切远远并未完全进入到和平的状态中去。国和国之间仍然涌动着不安的暗流,也许很快就会有新的战争兴起,也许明天他们就要奔赴战场……
“我们的路还很长。封在鞘中的刀剑只会锈蚀下去,没有力量的人只会失掉所拥有的一切……柱间,远远还不到时候啊。”
大概这就是斑会想的事情吧。
“那不会发生的。”柱间笃定地道,“我会努力让这和平能继续下去。”
“你要怎样做?”
“比起战争,我们还有其他的手段。斑,木叶有你和我。这样的木叶是无可匹敌的。”
斑转过头来,注视了柱间片刻:“如果不是我熟悉你,我大概会觉得你是个骄傲的人了。”
柱间爽朗地笑了起来,声音惊动了林中栖息的鸟群。
“没办法,因为斑很强,所以要追上你的话,我也得差不多才行啊。”
“什么叫追上我……目前的战绩而言,是你比较强吧。也许你觉得你能一直胜过我,”斑危险地眯起了眼睛,“但早晚有一天,我会证明给你看。”
“斑是这么想的吗?可是我不想再和你战斗了……”柱间说着说着就消沉了起来。
“你这个老毛病就不能想办法治一治吗?”
“……”
“算了。”斑叹了口气,将手里的半个苹果递了过去,“尝尝?”
柱间立刻笑眯眯地咬了一口,其状态切换的速度之快让斑疑心自己是不是受骗了。而就在这个时刻,一道脚步声迅速地接近了他们。
“斑大人!——火影大人!”
奔来的青年是柱间和斑都熟识的宇智波火核。然而平日里稳重的青年此时却明显带着遮掩不住的慌张神色。
斑神色一凝:“出了什么事?”
“去边境侦查的小队被攻击了!”火核极快地道,脸上掩饰不住担忧的神色,“他们现在在医院——”
下一刻斑已经凭着忍足朝向村落奔去,柱间将手里的蔬果丢给火核后也紧随而去。他们来到医院的时候正看见四个医忍围绕着伤者试图使用查克拉来维持他的生命,然而柱间只要看一眼就意识到伤者已然无力回天。
年轻的忍者之所以能活到现在,恐怕只是为了交付情报而勉强撑着那一口气。
“幸之。”
斑叫出了年轻忍者的名字。他想要走上前,却又怕干扰医忍的术式,最后索性转向柱间,却又在对上柱间视线的一瞬间明白了这事实。
“斑……大人……”
年轻的忍者翕动着嘴唇。他的目光茫然地在空中游移了片刻,直到看见了斑和柱间才露出了松了口气的表情。
“敌人是……岩隐……”
地上的术式所发出的光芒暗淡了下去。斑走到他的身边,单膝跪下,握住了年轻忍者失去了力气的手。
“他的孩子刚刚出生不久。”斑低声说,“他抱着那孩子,在路上高兴地和我打招呼……是个可爱的男孩子。”
柱间无声地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又转向屋中的其他人。
“其他的队员呢?”
“……没能回来。”
斑这时已经松开了年轻忍者的手站了起来。他的怒火化作了冰冷的查克拉自身周散开:
“这是对于木叶的挑衅。”
“斑!”柱间紧紧拉住了他,“你冷静下来。”
“你总是选择过于温和的办法,柱间。”斑决然地道,“但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
然而柱间握住他的手没有丝毫放松。他的表情非常严峻:
“愤怒是不能成就任何事的。”
这时候扉间推门走了进来:“收到了大名那边的消息……”他的目光在斑和柱间身上扫过,顿了一下才继续说下去,“是关于土之国的。”
斑和柱间仍然僵持着——斑那样凶狠地瞪视着柱间,仿佛下一刻就要开启写轮眼了;但柱间并没有任何退让的意思,他甚至不曾因为这威胁而移开视线。空气仿佛变成了无形的绳索被他们的视线所曳着,最终崩断于无形之间。
斑转开了视线。
柱间放低了声音:“我们先听一下状况。”说着又用力握了一下斑的手才走向扉间。扉间眉间的皱褶似乎更深了一些,但他选择了保持沉默。
比起千手柱间和宇智波斑隐然未发的争端,在边境所发生的一切反而不那么严重了:土之国不过试图在边境找到某样东西而已。那些忍者在调查远古遗留下来的残迹,那些上面仍然残留着奇异的壁画和雕刻的废墟残垣——而当木叶的忍者试图探究他们的意图的时候,被岩隐的人发现了行踪。
“对方的队伍里显然有厉害的角色在。”扉间说,“我们对土隐的情况掌握得还不够。这是我的疏忽。”
斑冷哼一声:“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大名说了什么?”
“是的,他收到了土之国的照会,希望允许他们的忍者来边境寻找‘尾兽’。他从未听说过这样事物,所以来询问我们那究竟是什么。”
“尾兽……”
一时间会议室的空气有些凝滞。寻常人可能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东西,但是每一个忍族中都留有过往的传说:那是具有可怖的力量的妖怪,它们由查克拉而制造,永远不死不灭,所到之处便带来死亡和灾祸……传言早在六道仙人的时候,它们就已经被封印了起来。
“有人能控制尾兽吗?”猿飞一族的族长问着。
“特别精擅于封印术的人……”志村一族的族长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坐在桌子一端的斑。男人半闭着眼睛,看不出喜怒。
“——以及,拥有写轮眼的人。”
斑睁开了眼睛,带着一点冰冷而高傲的神情:
“那这样问题就简单了。在岩隐之前抓到尾兽,并将这些人都杀了。”
“震慑是必要的,但在这之上的复仇是没有必要的。”
柱间说。他很少这样鲜明地表露出反对的意见,尤其是在宇智波斑的面前,这令会议室里的空气短暂地陷入了僵硬。最终还是日向一族的族长出声道:
“既然是对方先挑衅……”
“复仇只能产生更多的仇恨。前车之鉴我们见得已经够多了。”柱间说着,视线从桌边的所有人扫视过去,最终落在斑的身上。他的老友不躲不避地迎着他的视线,那神情同时是嘲笑和怜悯的。柱间没有转开注视。
“现在我们最不需要的,就是另一场规模更大、更旷日持久的战争。”
“那么,那些死了的人呢?”斑说。他的字句比冰更冷。
柱间的眼中掠过一抹痛楚。他和斑一样,认识那些年轻的忍者,他同样知道他们的名字,知道他们家里还有人在等待他们回去。但是,他仍然说了下去:
“如果发起战争的话,更多的人会死。
“我会亲自去找土影谈判。”
会议结束之后斑是第一个离开的。他没有再看柱间一眼,甚至别人也不知道他是否会接受这会议的结论。这多少令人惊讶:对于那些新近加入木叶的忍族而言,很多人都是第一次意识到千手柱间和宇智波斑之间还可能发生这样的对立。于是人们离开的时候脸上多少带着些许犹豫不定的神色,而素来善解人意的火影也并没有给出更多的安抚。
扉间则等到了所有人离开之后才开口。
“我认为斑的做法或许更为直接。”
陷入沉思的柱间似乎过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他转过头看着自己的兄弟,并不感到十分意外。
“为什么将意见留在最后?”
“我是你的兄弟,”扉间没有任何犹豫地说,“我必须支持你。”
柱间的动作微微顿了顿。
“大哥,你选择的并不是我们所习惯的做法。它也许没有办法通向任何有价值的结果……”扉间犹豫了一下,“也许到了最后,我们还要选择斑的做法。”
柱间摇了摇头:“习惯的方式并不是正确的方式。”
扉间抿起了唇。如果往常的话他会指责大哥过分天真,但这一刻,他忽然有一种隐约的感觉:也许这世上的一切将要产生变革了。
柱间所执着多年的梦想已经具象化为“木叶”这一实体,而这仅仅是一个开始。大哥一定是在注视着他尚不能想象或描摹的世界——不知为何,扉间这样笃信着。
但是柱间仍然交叉着双手,仿佛在沉思,又仿佛只是漫无目的地发呆。良久,他才低声地问:
“扉间……我是不是太过不通人情了。”
“怎么……”扉间刚说出两个字就停了下来。他意识到柱间的声音里藏着一丝轻微的颤抖。
“为了保护更多的人,因此必须付出少数的牺牲。”扉间说,“这就是忍者的道理。”
柱间低下头。长发垂落下来,遮住了他的表情。
“大概……是这样。”
那一刻,如果不是扉间熟识他的兄长的话,他会以为男人是在哭泣了。
和岩隐的谈判十分顺利。
这顺利一方面归功于柱间在谈判的场面一度濒临失控之时、所展示的震慑全场的木遁的能力,另一方面则归功于顺利地抢在岩隐之前收服了尾兽的斑。
而宇智波斑在木叶和岩隐达成了协议之后又找上了当初那支小队狠狠地教训了他们一顿这件事情——由于斑的留手,也并没有造成什么真正严重的问题。
柱间是在禁咒室里找到斑的。男人照例一身黑袍,站在那里双手抱胸,注视着尾兽的形态渐渐消失,最终消失在描绘着重重咒文的瓮里,之前那地震山摇的嘶吼也像是不曾存在过的幻梦一样,再不复闻。
这封印同时融进了木遁和写轮眼的两种查克拉,五年之内尾兽都应该没有逃脱的机会——这听起来并不保险,但考虑到尾兽的危险性也已经足够好了。
斑显然注意到了柱间的到来,却并没有招呼一声,就连简单的点头也没有,等到封印结束之后就转身离开了。柱间叹了口气,和负责封印的忍者们简单寒暄两句便跟在斑的身后走了出去。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穿过了木叶日渐繁华起来的街道。从附近汇集而来的商人们开设了各样的商铺,任务间歇的忍者们在忍具铺的前面聊着天,还未开始营业的小饭店紧闭着拉门。形形色色的人们在看到斑和柱间的时候都放下了手里的事情行礼致意,却又在两人离开之后小声议论着之前发生的事情——即使之前的争执并没有被很多人看到,流言却已经四散开来。
斑也许听见了,但却没有因此停下脚步。柱间一路跟在他的后面,直到进了宇智波主宅之后才急走几步,拖住了斑的手。
“我们需要谈谈。”
斑终于转了过来。他注视着柱间的神情有些陌生,就好像要重新去认识面前这个人一样。
“你确定这是个好主意吗?”
柱间沉默了片刻,才道:“多谢。”
“什么?”
“你只是恐吓了岩隐的人。”
“你不要误解。”斑轻蔑地笑了笑,“他们太弱了,没有一战的价值。但是柱间……”他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这一切会越来越好的。”柱间道。他并不擅长去构思那么宏大的未来,事实上他现在所有的也只不过是坚定的希望和微渺的计划,可是他必须告诉斑,“国家和国家之间比起战争,还有更好的方式去解决争端:我们可以坐下来谈话,将彼此的想法讲明白,不要制造仇恨……斑,就像我们所达成的这一切,看看木叶,看看千手和宇智波……”
他想说出那在高天原上所听到的话语,那一度所见的、六道仙人所留下来的影像,木仙人们斩钉截铁的论断。如果说有什么是身为六道的后裔的两人所应该完成的事情的话—--
“那是不一样的。”斑摇了摇头。他的表情多少柔和了些,然而柱间却感到了些许的慌张。他正想解释什么,就听见斑的声音平稳地继续了下去:
“因为我相信你。不如说……我爱着你,柱间。”
柱间感到自己的手心一阵冰凉。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斑的手腕,那熟悉而炽热的温度短暂地烙在了他的神经上。我也是一样——他想这样说,然而在看到斑的眼睛之后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我们曾经以为真正的同盟只需要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这样就能交付信任。”斑并没有挣脱柱间的手,“我们曾经以为这样就够了。”
“这不对吗?”
“这没有什么错。只是即使如此,人和人还是会做出不同的让步,相信不同的事情,走上不同的道路……”
“你已经……不再相信了吗?”柱间低声地问着,“是我做得还不够好,还是……”
斑摇了摇头。他看起来似乎十分迷茫:“我只是不确定。”
“这只是一个开始。它会变得更好的。”柱间说着,却也知道男人和他一样都清楚,在“更好”的那个世界到来之前,还需要长久的时间和众多的牺牲。在不确定的未来之前,言语永远是轻忽无力的。
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挣开了柱间的手。
于是他又看见了那个梦境。
他所曾经爱过,却又失去了的人们。
父亲。母亲。
还未及拥有成年人的身姿的兄弟们。
泉奈。
他们露出愉快而明亮的笑容,彼此注视着,那视线独独越过了他。斑闭上眼睛,直到另一个声音突兀地在他身后响起。
“假如你在这里停下脚步的话,这一切的牺牲就已经没有意义了。”
斑转过头。
黑色的影子立在木叶的街道上。那明显是个他已经见过一次的幻影:在他试图进入尾兽的居所之时,那外面存在着一道能窥探人心的瀑布。
无趣的幻术。
“我以为我们的战斗已经结束了。”他迎向那道影子,“我已经承认了你,我充满憎恶的……半身。”
影子发出了嗤嗤的笑声。
“怎么可能。我说过了,我是你的憎恨,你的黑暗,你永远无法离开我。你以为你可以简单地通过承认就让我消灭吗?多疑的、不肯安定的宇智波,你们可不是千手那样神经粗大的种类……”
下一刻火遁便袭向了它。然而这对黑影显然是没什么用处的。
“你已经怀疑了,宇智波斑。你怀疑柱间的国是否正确,它是否值得你所经受过的这所有牺牲……”黑影滑近斑的身前,其上白色的瞳仁狡黠地转动着,“看,我说中了。理解一个人、知道他在想什么、甚至是信任他……”
它的声音充满恶意地回荡在狭小的空间里,
“这一切都不代表,你们会认同同样的道路……同样的未来……嘻嘻嘻嘻……你心虚了,我知道得很清楚,因为你也是‘我’……”
“谁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
斑说。他身周的木叶街景变化着,一切都显得如此和平而繁荣。然而黑影背后的木叶却也同样在变化着:火焰吞噬了建筑物,巨大的尾兽嘶吼着踏在废墟上。
“谁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
黑影似有深意地重复了一遍,然后慢慢消失在火焰和破坏的幻影里,只丢下了最后一句话。
“去看看南贺神社的密室吧。”
斑猛然从梦境里醒来。
夜晚的寒冷乘着月光一同浸进来,一时间平日里熟悉的居室也仿佛失去了应有的形态,犹如张着嘴择人而噬的虚空之兽。他在黑暗中坐了一晌,终于披衣起身,在夜色中朝向森林中的神社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