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地
……听到了大河的声音。
“伊利亚,快点儿起来!今天天气很好哟!”
她揉着眼睛从被子里坐起来。榻榻米、暖和的棉被和木制的老宅子特有的气味让她思考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借宿于卫宫家的事实。虽然藤村家一样是老宅子,但是那里人的味道总是盖过了家。
“伊利亚?还在睡吗?”
这次是士郎隔着门在问了。她随口应了句马上就来,穿上昨天晚上整齐地叠放在一边的洋装,洗漱过了后才走向起居室。
卫宫家早饭的惯例出席人员都在那里:樱、大河以及仍然在厨房里忙碌着的士郎。简单地互道早安之后在桌边坐了下来:料理都已经上桌了,似乎比平常还要丰盛。电视在播报着晨间新闻——并没什么可值得注意的地方,她简单地判断道。
……不过,今天的气氛微妙地有些沉重。
樱和士郎平常就不是多话的人,问题果然……啊,就是在大河身上吧。
她观察着坐在对面那位总是长不大的英语教师。因为憋着什么恶作剧而意外地沉默下来的时候也是有的……不过呐,总觉得今天的气氛微妙地有点儿不同呢。她眨眨眼,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情。
“抱歉久等。”士郎说着、摘了围裙过来桌边,“便当都做好了。”
“唔,好期待呢——”大河照旧笑着说,“路上樱花都开了。士郎不一起去吗?”
士郎似乎停滞了一下。他想解释什么,但是大河已经很快挥了挥手:“没什么的。——啊啊,开动开动!”
于是就进入了早餐的状态。仍然是反常的安静。早餐后樱说着家里还有事情而告辞了。士郎一边将便当装在袋子里,一边问她:“今天晚上还来住吗?”
“唔……”她犹豫着。在这里住没什么不好的,浴室也很舒服。不过本来今天就没有出门的预定,为什么非要现在问呢?
“回来的时候再决定也可以哟。”
“哎?”
……这么说的话,今天是要出去吗?
“今天,我的那份也拜托了。”士郎说着,样子显得比平时更为认真似的。
但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最后也没问出来,她就和大河一块儿出门了。两人乘了巴士穿过新都,大河怀抱着便当袋子,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她说着话。最后她大概想起来某天确实答应过大河要陪她出去——但却是为了什么呢?
巴士一直往西开去。道路上并没有很多车,温暖的春风从半开的车窗送进来。街边的樱花簇簇地开着,这时节更多的还是单瓣的早樱——这景象是伊利亚十七年来从未见过的。她在椅子上动了动身体,感到阳光温暖地照在她的肩头。
这是“外面的世界”。
她对自己低声说着。尽管披着长长的银发的女人仍然在梦境的尽头呼唤着她——但那在阳光下不比一片花瓣沉重。
我是伊利亚苏菲尔·冯·艾因兹贝伦。
她缓慢而慎重地对自己确认着,注意到她们仍是往西去了。
为什么要去那里呢?
她有点儿犹豫,可是现在那里并无危险——即使是对她而言。
“伊利亚?”
“抱歉,刚才在走神。”她转回头去,“大河你刚才说什么?”
最后她们在圆藏山下下了车。巴士转身回去了:这里是终点站。大河拉住了她的手,朝着圆藏寺的长长台阶走上去。
……是要来拜访柳洞寺吗?她仍然半是迷惑地想着。就算城里已经暖了起来,山里却仍残留着寒意。她不自主地瑟缩了下,忽然察觉到她们在今天——此时——到这里的理由。
她停下了脚步。
大河意外地转过头看着她:“怎么了,伊利亚?”
“今天……”她开口,声音意外地干涩,“我们是来扫墓的,是吗?”
大河困惑地看着她。是啊,她们之前已经说好了——尽管她宁可自己忘记这一点,或者,干脆一开始就不要同意才对。
就算分开了那么久她也一直记着切嗣。抱着她的切嗣,和她找胡桃的冬芽的切嗣,说着会很快回来的切嗣。
但是男人没有回来,一次也没有。
她知道爱丽丝菲尔已经死了,因为她在梦里看见“她”,是她的母亲又不是她的母亲的“她”。大爷爷告诉她,她的父亲背叛了艾因兹贝伦,背叛了你。但是她本能地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可知道又怎样?她只剩下孤零零一个人的现实。
她在没有尽头的风雪所围绕的白色城堡里等待了五年,等来的不是切嗣,而是他死亡的消息。
如果他还在生,她会给予他一个解释的机会。但既然这样,她就决定彻底把这个男人抛弃在遗忘的深渊里——明知自己绝不会忘记。
而现在——她要去他的墓上了吗?
大河不知道她在迟疑什么。她蹲下身来,双手捧着她的脸——那很温暖,可是在她的心底她听见黑衣女子的嗤笑。
晚了,结束了。
她几乎要呐喊起来。挣脱大河而跑下山去,艾因兹贝伦的城堡离这里不远不是吗?她可以一个人蜷缩起来,把这所有温暖的东西都推到一边去—--
但是在她下这个决定之前,她听见了身后的声音。
“啊啊,赶上了真是太好了。”
“士郎?”
大河惊讶地抬起头。手臂上搭着她的外套的少年正气喘吁吁地跑上长长的台阶:“伊利亚,你忘记了这个……最近早晚还是很冷的。”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抬头将外衣披在她身上的少年。嘀咕了句着凉了可怎么办,士郎站在那里——他看起来就和她一样的犹豫。但是最后,他还是朝着她伸出了手:
“走吧。”
大河微笑着,握紧了她另一边的手。三个人再一次地、沿着长长的台阶往山顶走去。
她走着,觉得像是要哭出来。
这可绝对不是为了你的缘故—--
她用力眨着眼睛,在心里对着那沉睡在此处的男人说着。
我可不是为了让你看我的眼泪才来的。我是来笑话你的,你这个一个人孤零零的、轻易就把到手的幸福放开的家伙——啊啊,只有笑容才适合这里。只有让你看到,你放弃了的究竟是多么好的东西,你才会在这里感到那么一点儿的后悔吧。
你这个傻瓜。
她扬起了笑容,紧紧地、紧紧地握着两侧的家人的手,朝着那男人孤独沉睡的所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