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 （下）
*ABO设定，NC-17*
*慎入警告*
*慎入警告*
四
周泽楷到H市的第一夜跟第一天基本就跟叶修混在寝室里了。当天叶修在QQ上遇见苏沐橙把小周过来的事情告诉了她，苏沐橙先刷了一排惊叹号，反应过这个事实来才叮嘱叶修一定不能给H市丢脸怎么也得带周泽楷出去转转。
叶修抓抓头发就开始查怎么坐车——上次去西湖都还是苏沐秋还在那会儿了，当时沐橙上语文课，老师教到“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就嘱咐同学一定要去本市著名旅游景点感受一下古人笔下盛景。于是他和苏沐秋特地撂了抢boss的事情带上苏沐橙坐上大巴奔袭西湖——但到最后，叶修也只记住了湖边藕粉相当好吃。
他偷偷摸摸查了些攻略，觉得有些把握才跟周泽楷提出，神枪手毫无二话地同意了。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两人就往市内去了。
毕竟西湖六月中，湖边桥边全是人。在H市活动范围基本不出嘉世俱乐部和主场的叶修看到湖边一片黑压压人头瞬间有了“今天或许是要打霸图吧”的错觉；不过当地中老年人依然在视若无睹地站了方阵跳扇子舞打太极拳，还有提了湖水用海绵笔写大字的。周泽楷站在边上看了半天，然后转过头来看叶修。
刚拆开冰棍儿的叶修莫名手抖了一下，不知怎么接通了周泽楷的无言电波，咳嗽了一下：“你这退休计划也太不切实际了。”
周泽楷笑了一下，和叶修继续向前走。他们的肩膀靠得很紧，手背在走的时候几乎蹭到一块儿。叶修叼着冰棍儿，觉得左手手背几乎是奇怪地热。但是人真多，太多了，他们只能这么肩并肩地往前走，手背不时打一下，和着南方夏日的闷热，微风送过来湖里水气和郁郁葱葱草木气味……叶修喉咙发紧，侧过头去的时候正好看见周泽楷也在看他。
……我还能说是看湖你难道是看树吗？
正好前面旅游团停下来，导游小喇叭举起来：“大家现在请往左边看，湖中间的三座香炉就是著名的三潭映月景观……”
叶修正好接了话头：“——小周你看，三潭映月。”
周泽楷很快扭头看了一眼就回过头。
“很好看。”
叶修在心里叹口气，忽然觉得整个气氛就不对，地点不对，台词也不对。他长了这么大从来没谈过一次恋爱，全身心都献给荣耀女神的结果就是被现在这种仿佛一脚踏进言情片拍摄现场的粉红氛围搞得浑身僵硬。
一定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他自我催眠，周泽楷却凑过来，在他手里冰棍上咬了一口。
“快化了。”
青年极其无辜地说着，还舔了一下嘴唇。
叶修一下子整个人都各种意义上地不好了。他甚至连鼻子都灵起来，隐隐约约那股极熟悉极贴心的味道飘过来—--
“我、我们走吧。”
他难得打了磕巴，匆匆忙忙从一帮举着相机的游客中间挤过去。反正现在逃命要紧顾不得那么多了。
周泽楷仍然是默默地跟着，并不多说什么。
直到他们结束了多灾多难的游湖旅程坐上回程巴士叶修才觉得是不是自己太过敏感了。其实这件事本来没什么不正常的（除了他俩滚过床单），不就是朋友假期来玩吗没订到旅馆挤一下宿舍吗（除了小周是Alpha他是Omega），不就是稍微盯着多看了几眼吗（反正小周经常盯着人看不是吗）？
——我喜欢你，前辈。
那句话却不合时宜地冒出来，小苗一样摇摇摆摆张开两片嫩绿叶子，可爱得叶修下不了手一把掐死。他刚在心里叹了口气心不在焉地玩烟盒——空调车上禁烟——就觉得肩膀一沉。
原来是周泽楷整个人打起盹来之后就靠了过来。
叶修盯着他看了五秒钟，决定这依然也是没什么大不了。前辈总该让着点儿后辈……叶修为了平定心跳做了个深呼吸，却又隐隐约约嗅到对方信息素，尽管半年一次发情期已经过了不少日子、现在本来应该什么也闻不到才对。
是那个记忆太深了吗？
叶修想着想着就想起来那些肢体交缠，那些爱抚，亲吻，啃咬——以及所有应该不应该的亲密事项，车里空调对冷静思绪简直丝毫没有帮助——而那个睡得像只小猪一样的青年所散发出来的气味更是火上浇油。
除了人之外时间地点情景仍是一律不对。前前后后这么多人，连叶修的脸皮也没厚到如此大庭广众之下就亲下去——而且他也不敢。如果周泽楷没说过那句话他们依然可以维持单纯肉体关系，这在这年头没什么特别。
可是周泽楷是认真的。
叶修却从未准备好开展一段感情关系。
最后巴士到站的时候叶修几乎是如释重负地摇醒了周泽楷，然后尽量用不那么落荒而逃的架势走回了宿舍。周泽楷好像因为在车上睡着了还枕在前辈身上这件事情一直红着脸——叶修看了两眼莫名不敢再看了，他怕自己真的扑上去。
晚饭的时候两人闷头吃完——周泽楷一贯不说话，叶修则觉得一开口准说错话。中间周泽楷用专注诚恳眼神凝望叶修数次只让他加快了扒饭进度，最后啪地一下站起来端了餐盘：“——我去刷个本儿，小周你慢来。”
他没回头都能感觉到青年带点失望的眼神。简直要了命了，他想，可是追根溯源，所有事情是他自己一手挑起怪不得别人。
什么叫引火烧身啊这就是。
他趴回自己电脑前面，没上荣耀，而是跑到另个游戏里有一下没一下地练着小号。他听见走廊里传来脚步声逐渐接近，然后在门口停下来。
但再之后就没有声音了。
叶修听着、等着，游戏里人物居然一个手抖掉下去摔死了。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盯着屏幕恨不得一脚踹了电源毁尸灭迹，但还没等付诸行动“扑”的一声电脑就黑屏了。
台灯也跟着灭了；连空调都发出轻微的嗡嗡声停了下来。
叶修连忙往外走——却正好和终于推门进来的周泽楷撞了个满怀。
这一下大概就是所谓的天时地利人和。
他们落进寝室单人床上的时候衣服已经东扯西落地丢了一地。外面路灯的光暗得只能勾勒出隐约轮廓，视觉被压制到极限其他感觉反而异常敏感起来。叶修亲着周泽楷就好像要把下午大巴上欠着的那点儿一口气追回来似的，而周泽楷的动作一边仍带着生涩滋味一边又真的熟练了不少。
冷静什么的，叶修昏头胀脑想着，——见鬼去吧。
空调停了之后冷气渐渐散了。夏日暑热伸出潮湿的手指慢慢攀上来贴在他们赤裸的肌肤上。没了电之后一切都寂静下来，他们能清晰听见彼此的呼吸和着心跳应和着拍子，汗水和体液黏腻地纠缠在一起，手指陷在肌肤之中就像是抓住一段浮木。周泽楷的动作很慢，每一次都进到最深的地方，似乎这样就可以逼出来什么。
如此贴近又如此遥远。
到了最后，依然是、什么也没有。
结束之后他们两人仍然挤在那张小床上。在热度慢慢散去的时候，肌肤贴在一起却让人觉得意外地安心。叶修看起来昏昏欲睡，而周泽楷伸出手，就像安慰孩子那样，摸了摸他的头发。
“小周啊，”叶修靠在他肩膀上说，声音含混不清的，“你要待几天？明天我帮你找个宾馆？”
周泽楷没说话。叶修想要后退一点看看他的表情，却被青年抱住了。
“……你不热吗。”
但是青年低下头来亲吻他。还是那种带着青涩和熟稔的亲吻，每一次，都能轻而易举地叫叶修缴械投降，忘记所有的言语，卷进一场燎去理智的大火中去。
简直就和上瘾一样。彼此契合和共享欢愉的程度，都到了让人害怕的地步。那就和在他身上嗅到家的味道一样。
明明没有开始感情的打算，这样，有点渣啊。
最后沉入睡眠之前，叶修朦胧地想着，感觉到周泽楷的手指抓住了自己的手腕。
但是，第二天早晨周泽楷一个人离开了。
是不是在H市旅游呢，叶修不是很清楚，因为他剩下的时间大抵都用在打荣耀上了。除了训练之外他偶尔也开了小号去神之领域转一转，偶尔和神枪手同队就沉默下去。
当然他是遇不见他的。
嘉世队长叶修的被迫退役，就在那一年的冬天。
五
在揣着一张账号卡在街对面网吧刷进了第十区、渐渐把“君莫笑”变成了副本杀手之后，叶修觉得自己应该没时间去想起周泽楷了。他有太多的事情要考虑，一开始是材料和副本记录，后来还得指点新人……未来似乎迷惘不定，抓在手里的只有一张账号卡一柄千机伞，和“休息一年，然后回来”的八个字。
——虽然没有高水平的竞技，但想将这样叫做休息的话，好像还是差了点意思。
叶修一边叼着烟一边敲着键盘，总算和蓝溪阁一应网游公会将买卖攻略的事定下了下来，就看见陈果正走过来说：“明天出差三天。”
叶修愣了一下：“出差？”网吧还要出差是他从来没听过的。
“嗯，去S市，全明星周末，我弄了三张票。”陈果倒是相当一锤定音——在她心里，哪儿有不愿意去全明星周末的荣耀粉丝？所以根本一开始就已经将叶修和唐柔划入了出行名单，现在就是通知一下，加上安排工作罢了。
她自然没想到叶修会不太想去。
尤其还是S市。
——就和叶修以为自己会忘记周泽楷的事，而实际上并没有一样。
对于Alpha和Omega的关系有很多说法。在前现代的很长时间内，人们都认为这种建立在纯粹的生理吸引之上的东西不过是“堕落的身体吸引”，而Omega的地位在那时也不过是单纯的生育工具，是人群中的第三种人，甚至被认为并不具有灵魂；而Alpha则相反，是上天优渥的宠儿，只需逃避Omega的“勾引”而已。但随着科学和社会的发展，人们渐渐发现Alpha和Omega的信息素是彼此不可或缺的，人们便开始将这种“结合”和“标记”视为上天赐予的“灵魂伴侣”之标记，这成了整个浪漫主义时期文学的母题——人们因为身体相遇，被虚假的气味所迷惑，却又在最后发现彼此吸引的其实是灵魂。但随着避孕手段、信息抑制剂和整套现代科学的发展，身体的本能得到抑制，无论Alpha、Beta还是Omega都可以自由地追求自己的欲望和爱情——于是有了Omega权益运动，有了信息抑制剂的普及和规范，Omega开始在各行各业崭露头角，人们可以任意地享受发情期，而除了真正愿意步入婚姻之人，便再没有谁愿意去真正考虑“标记”。
这就是现在的世界。这就是身体永远显在，而感情可以缺席的地方。
所以他们那样的事情算什么呢？一次意外，两次意外，身体便算再怎么契合，毕竟只是一时情热。他们都是荣耀选手，对彼此的角色了解甚至比彼此本人更多，叶修知道他叫周泽楷，长得够帅，不爱说话，诚恳，温柔，会叫自己前辈——可然后呢？
他摸不着更多东西去回应那四个简简单单的字。
他也不知道那四个简简单单的字能持续多久。
事实上夏休的那一日之后，周泽楷亦没有联系过他。轮回和嘉世曾经在H市有一次交战，叶修和周泽楷作为双方的队长握了手，也便如此——甚至没等到轮回的S市主场，叶修就已经退役了。
他不知道周泽楷找过他没有，那支老手机属于嘉世俱乐部，被他和其他杂物一样扔在宿舍里了。或许也没有——既然他们的QQ号都在群里，如果想留言的话总能找到方法。
但既然那日都没能说出来的话，到了现在也一样是说不出来吧。
只是叶修偶尔还会做些狂乱的梦。在窗帘遮住的黯淡日光里睡眠似乎总是不足够深，细碎的回忆就像气泡一样摇曳而上，在空气中炸出五光十色的气味碎片，就仿佛能直接唤醒在药物抑制下沉睡的部分一般。
那所有的、让人无法自拔的气味。
就像是下雨天屋中渗进来的湿气。
巷子对过桃花开放时候一丝几乎察觉不到的清香。
春天用赚来的第一笔钱买的草莓。
在深夜里饿得狠了，端上来的一碗热腾腾的面条。
所有那些温和的、熨帖的、总也和“家”分不开关系的气味。
这叫他的身体隐隐期待着什么，却又叫他下意识地躲避着什么。
叶修想，说不定自己是有点儿怕周泽楷的。
怕对方太过执着的眼神，怕那种一旦认定就绝不回头的决心。——这些他不是没有，只是全部都给了荣耀；而变幻莫测的总冠军，那需要拼尽一切去取得的荣耀，竟好像比Alpha和Omega之间的承诺还来得更可靠些。
没错。
在他所执着了这么多年的荣耀面前，叶修能分出去的东西太少太少了。
“你还会再回来吗？”在网游中遇到的微草的年轻选手在赛场外的走廊上问着。
“当然，”在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叶修忽然就听见了自己的心跳，“虽然我老了点儿，但也还没就想着放弃呢！”*
所以叶修终于用一记龙抬头宣告了他的决心。
我会回来的。
他没听见的，是在韩文清将“龙抬头”和“叶秋”叫出来的那一刻，周泽楷在自己的位置上说了一句“原来如此”。
在陈果和唐柔最终都回屋去了之后，叶修并不意外听到又一个敲门声。
打开门之后，将棒球帽压得低低的青年正站在那里。
——过分熟悉的气味在那一刻便弥漫了上来、用细小的手指揪紧了后颈的皮肤。
“小周啊。”叶修下意识地伸手抓了一下后颈。
“前辈。”青年摘下帽子，露出那双眼睛，依然黑得教人难以直视，“——好久不见。”
最后两人自然还是没有在走廊上说话。叶修将周泽楷请了进来，搬开桌子前面椅子叫他坐下，又烧了壶水。
电热水壶丝丝的声响里，他们都坐在那里——膝盖几乎要碰到膝盖，却仿佛其中有千里万里的距离。
最后“啪”地一声，水壶的按键自己弹了起来。叶修又抓了抓叫他紧张的后颈，站起来，说：“喝点水？”
他以为周泽楷默认了，正迈步走过去的时候，却被一下抓住了手。青年的手有点热——甚至有点颤抖，这对他们这样的职业选手几乎是不可能的。但以叶修一直以来的迟钝，他居然在那一刻明白了周泽楷想要说的话。
“……我还以为你不来找我，就是结束了呢。”
“如果……前辈不喜欢。”
——那气味好像有实体一般地张开，化作温柔的毯子将他们包裹在一起。空调的热风似乎只叫它变得更鲜明，而其他的所有一切，都如同被这厚厚毯子隔绝开了一样，模模糊糊捉摸不着。
简直……像飘在云里一样。
“怎么会不喜欢。”
他终于下意识地说，带着出口之后立刻油然而生的后悔和清晰的明悟。
“但是……”
可是周泽楷的整张脸都亮了起来。他笑得那么好看，便连叶修也忍不住低下头去，亲了他一下。
“但是？”
青年问，笑容里竟然有些狡猾的意思。
“现在还没有时间。”
叶修实话实说。他的身体叫嚣得如此厉害，甚至叫他的肠胃翻搅起来——在这深冬的终末，在这所有的疲惫、不确定、等待、期望、犹豫、坚持、顽固之中，他的理智终于听从了一次本能的建议，朝着那隐约的“深渊”迈出了一步。
周泽楷看了他一会儿——似乎是为了辨识信息素所传递的信号——然后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
“我会等前辈。”
然后枪王大人就没再浪费一点儿时间。他将年长者的头颅拉低，将话语的尾音吞没在彼此的唇间。人们都说吻关乎灵魂，这话从未虚假，在此之上他们始终都诚实相待——比话语诚实，比被药物隐瞒的气味诚实，比拖延的生理期还要诚实。
桌上的热水被彻底地遗忘了。
将叶修推倒在床上的时候男人似乎还在挣扎着有点想逃走，就好像没有发情期的借口就不能继续下去似的。但是周泽楷极有耐心地磨蹭下去，用手指柔和地拓开对方的身体，就是不做到最后一步。
他想听叶修要求。
原来叶修也不会在这时候退缩。和对待感情的态度相反，男人对欲望反倒放得开。可今天男人却始终都不愿意投降。他克制着，发出难耐的喘息，后背在酒店的床单上滑动着，犹如承认了这个要求就承认了一切—--
狡猾的大人。
周泽楷想，俯下身去轻轻舔吻着对方敏感的耳廓——对方大大的颤抖让他觉得整张床都跟着抖了一下。
“前辈，”足够有耐心的青年轻轻地说，“——我喜欢你。”
“小周……你……犯规。”
叶修最终只能无奈地道。他的眼角染着一抹飞红，彼此相贴的身体能轻易地感到欲望的热度。
“来吧。——我都给你。”
六
应该说这世界上一切事情从来不可能那么轻松容易——比如说罢，宅男们不会因为确认了“以后要谈恋爱”就能轻轻松松从魔法师一步过渡到人生赢家。周泽楷试着给叶修发了三天短信才后知后觉想起来对方那个手机号老早作废了，然后便开始在QQ上每天“前辈，早安”、“前辈，晚安”地留言，规律堪比张新杰作息。
可惜叶修仍然过着日夜颠倒的生活，又加上与Boss斗与副本斗与诸大公会斗其乐无穷，另一边还要照料新生兴欣公会和刚搭了架子的战队，十条“早安”里会有三条回上“晚安”，更多时候就直接去睡了。到了兴欣战队真正立起班子摆开架势，感觉一切开始往正轨上走的时候又传来了嘉世降级坠入季后赛的噩耗。
不能说压力不大。
只是决定了回去，决定了往那条路上走，就不可能再后退就是了。
这对叶修，对周泽楷，都没什么区别。
等到轮回真的三战拿下霸图，获得冠军进入夏休期的时候，周泽楷很罕见地找轮回的经理请假了——当然是拿着直接填好的假条。
经理眨了眨眼：“小周，你家里有事？”
周泽楷本来摇了摇头，但想了想又改成点头。
经理看了看上面日期，直接选了同意——就算夏休期实际上要去网游里抢Boss不可能完全给选手放大假，但三天家都不让回就过分了。同时经理还不忘道：“路上小心！”
周泽楷腼腆笑笑，就推门走了。他的行李不多，只带了两套换洗衣服，打车去了S市火车站又坐上高铁。
到H市真的很近。
在车上他用手机QQ给叶修留了条言：一会儿去找你。
没有回音，想来男人大概还是戴着耳机在游戏里厮杀。周泽楷也并不着急，压了压帽子沉入高铁的座位里。
“等待的时间便也是约会的时间”——周妈妈在知道儿子有了恋人且还两地之外就对着他耳提面命，主要便是说要有耐心要体贴要细致，生怕自己素来寡言的儿子一个没搞好就将恋人弄跑了。
但是，周泽楷却知道他和叶修的问题远远没有到那个地步。
就算身体再怎么契合也好。
就算彼此的信息素所勾勒的幻象再怎么亲切也好。
叶修，——甚至他自己也一样，都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将一份感情经营成踏实稳妥的样子。
即使在“喜欢”二字上松了口，也不能代替他们现在服用的抑制剂。
周泽楷想到这里，手指又捏住了衣兜里的药瓶。
眼看着又快到日子了。
但是，他却并没像之前那么稳妥地提前三天就开始服用抑制剂。
——H市就在前面。
下了车之后周泽楷便收到了叶修的QQ留言：
我们搬到上林苑了，地址XXXXXX。
他对着手机笑了一下，随手打了一辆出租车，将地址指给出租车师傅。司机倒也不以为意，只问：“小伙子你不是来旅游的吧？是串亲戚啊还是找你女朋友啊？”
周泽楷的脸顿时烧了起来。他自欺欺人地对自己说这只是因为外面天气实在太热了。就在出租车几乎已经开了小一半路的时候，他才终于回答着：
“……朋友。”
可惜的是，出租车司机正在为H市旅游旺季的糟糕交通状况而骂娘，也就忽略了这难得的回答。周泽楷又低下头去玩弄自己的手机，犹豫了半天才在QQ上留言道：
——好想见前辈。
最后总算顺利到达了上林苑小区门口。周泽楷直接递了一张整钞没要找零就下去了，正准备往早就记好的楼层单元走过去的时候就看见了正靠在小区门口抽烟的男人。
这和预想中的反差让本来就寡言的周泽楷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结果叶修看见他就将烟掐了走过来，拉住他的手直接回到还没走的出租车前面，拉开门叫他进去后自己也跟着钻进去：“师傅，去趟XX酒店，您知道不？”
出租车司机盯了他们一会儿，才慢吞吞启动了出租车。
周泽楷仍然盯着叶修，就好像这个男人并不是真实的一样，最后被叶修一手按住脑袋狠命揉了两下：“你犯规啊，小周。发那么可爱的话过来，就算哥也不好意思教你跟我一块儿挤宿舍了。”
周泽楷眨了眨眼睛才慢慢醒悟过这句话的意思来，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叶修的手。叶修也不挣扎，反手握住周泽楷的手——那时候正是盛夏，便算在出租车里打着很足的冷气两人手心里还是沁着一层薄汗。可是谁也没想过将手错开。路其实并不远，但周泽楷却觉得好像很长似的。
最后他们到了酒店，顺利地登记入住，一路坐着电梯上去的时候周泽楷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了些许慌张——这情形太像一次仓促的偷情，甚至还不如上次怀抱着一腔不确定的期望而挤进叶修在嘉世的宿舍那次来得缓慢稳妥。
但是叶修并没有放开他的手。
男人刷开门卡进了房间——却是所谓的大床房，床单雪白，布设简单，甚至连浴室都仿佛了解住客心思一样恶趣味地弄成了只有中间是磨砂的透明浴室。这房间的意味简直太浓，周泽楷一瞬间简直想要逃走。
仿佛察觉到他的不安，叶修放开他的手先去调节空调温度：“谁弄的啊这么冷……简直要命。你们那边怎么样？我们这几天简直要热死。”
“唔。”周泽楷含糊不清地道，依然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
叶修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这对他绝对是件难得的事情。他坐在床边，想了一想，才道：“一直没给你打电话，先恭喜你得到冠军，小周。”
周泽楷抬起眼睛望着他。叶修仿佛又比记忆中瘦了些——但是他也不能确定。话题转到荣耀上让他轻松了下来：“前辈，挑战赛，加油。”
“嗯。我会回去的。”叶修说着。
于是周泽楷也坐到了他的身边，听着叶修和他聊着看比赛的时候注意到的那些问题——这有点儿像是复盘，但又带着点儿难以解释的亲密。叶修也说起兴欣，说起他们的新队员，说起他们在网游里的种种事情……他们大约这么聊天聊了约有一个小时，叶修忽然耸了耸鼻子：“……小周？这个味道是……难道你快到发情期了……？”
周泽楷才发现自己有些口干舌燥，他咽了口口水，才发现自己能捕获的气味频谱骤然跃升了一个跨度。他觉得本不会这么快——但谁知道呢？人的身体总会比理性更快地反馈出结果，在气味之前一切都赤裸裸地袒露出来—--
——总有人说，灵魂伴侣就是那个能让你在第一时刻闻到家的气味的人。
但是周泽楷还是掏出了口袋中抑制剂的药瓶。
“需要的话，……也可以。”
他说着，将药瓶交到了叶修手里。
叶修并没有犹豫。
“那不是太浪费了吗？”
他说着，扔掉了药瓶，扯着周泽楷的衣领亲了下去。而周泽楷只停了一下，就反过去加深了这个吻。
就好像雨后的天空。小巷里嘈杂的人声。为雨水打湿的青草。远远传来的菜香。森林郁郁葱葱投下来影子。家里床单的柔和气味。一道彩虹延伸入青空深处。再下面，是整个漫长温暖、充斥着无数美妙气味的夏日。
尽管这一切的开始，只是个意外而已。可世界上的事，谁知道呢？就像那首老歌里温温存存唱的：
我遇见你，是生命中最美的意外。
Ende.
周泽楷到H市的第一夜跟第一天基本就跟叶修混在寝室里了。当天叶修在QQ上遇见苏沐橙把小周过来的事情告诉了她，苏沐橙先刷了一排惊叹号，反应过这个事实来才叮嘱叶修一定不能给H市丢脸怎么也得带周泽楷出去转转。
叶修抓抓头发就开始查怎么坐车——上次去西湖都还是苏沐秋还在那会儿了，当时沐橙上语文课，老师教到“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就嘱咐同学一定要去本市著名旅游景点感受一下古人笔下盛景。于是他和苏沐秋特地撂了抢boss的事情带上苏沐橙坐上大巴奔袭西湖——但到最后，叶修也只记住了湖边藕粉相当好吃。
他偷偷摸摸查了些攻略，觉得有些把握才跟周泽楷提出，神枪手毫无二话地同意了。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两人就往市内去了。
毕竟西湖六月中，湖边桥边全是人。在H市活动范围基本不出嘉世俱乐部和主场的叶修看到湖边一片黑压压人头瞬间有了“今天或许是要打霸图吧”的错觉；不过当地中老年人依然在视若无睹地站了方阵跳扇子舞打太极拳，还有提了湖水用海绵笔写大字的。周泽楷站在边上看了半天，然后转过头来看叶修。
刚拆开冰棍儿的叶修莫名手抖了一下，不知怎么接通了周泽楷的无言电波，咳嗽了一下：“你这退休计划也太不切实际了。”
周泽楷笑了一下，和叶修继续向前走。他们的肩膀靠得很紧，手背在走的时候几乎蹭到一块儿。叶修叼着冰棍儿，觉得左手手背几乎是奇怪地热。但是人真多，太多了，他们只能这么肩并肩地往前走，手背不时打一下，和着南方夏日的闷热，微风送过来湖里水气和郁郁葱葱草木气味……叶修喉咙发紧，侧过头去的时候正好看见周泽楷也在看他。
……我还能说是看湖你难道是看树吗？
正好前面旅游团停下来，导游小喇叭举起来：“大家现在请往左边看，湖中间的三座香炉就是著名的三潭映月景观……”
叶修正好接了话头：“——小周你看，三潭映月。”
周泽楷很快扭头看了一眼就回过头。
“很好看。”
叶修在心里叹口气，忽然觉得整个气氛就不对，地点不对，台词也不对。他长了这么大从来没谈过一次恋爱，全身心都献给荣耀女神的结果就是被现在这种仿佛一脚踏进言情片拍摄现场的粉红氛围搞得浑身僵硬。
一定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他自我催眠，周泽楷却凑过来，在他手里冰棍上咬了一口。
“快化了。”
青年极其无辜地说着，还舔了一下嘴唇。
叶修一下子整个人都各种意义上地不好了。他甚至连鼻子都灵起来，隐隐约约那股极熟悉极贴心的味道飘过来—--
“我、我们走吧。”
他难得打了磕巴，匆匆忙忙从一帮举着相机的游客中间挤过去。反正现在逃命要紧顾不得那么多了。
周泽楷仍然是默默地跟着，并不多说什么。
直到他们结束了多灾多难的游湖旅程坐上回程巴士叶修才觉得是不是自己太过敏感了。其实这件事本来没什么不正常的（除了他俩滚过床单），不就是朋友假期来玩吗没订到旅馆挤一下宿舍吗（除了小周是Alpha他是Omega），不就是稍微盯着多看了几眼吗（反正小周经常盯着人看不是吗）？
——我喜欢你，前辈。
那句话却不合时宜地冒出来，小苗一样摇摇摆摆张开两片嫩绿叶子，可爱得叶修下不了手一把掐死。他刚在心里叹了口气心不在焉地玩烟盒——空调车上禁烟——就觉得肩膀一沉。
原来是周泽楷整个人打起盹来之后就靠了过来。
叶修盯着他看了五秒钟，决定这依然也是没什么大不了。前辈总该让着点儿后辈……叶修为了平定心跳做了个深呼吸，却又隐隐约约嗅到对方信息素，尽管半年一次发情期已经过了不少日子、现在本来应该什么也闻不到才对。
是那个记忆太深了吗？
叶修想着想着就想起来那些肢体交缠，那些爱抚，亲吻，啃咬——以及所有应该不应该的亲密事项，车里空调对冷静思绪简直丝毫没有帮助——而那个睡得像只小猪一样的青年所散发出来的气味更是火上浇油。
除了人之外时间地点情景仍是一律不对。前前后后这么多人，连叶修的脸皮也没厚到如此大庭广众之下就亲下去——而且他也不敢。如果周泽楷没说过那句话他们依然可以维持单纯肉体关系，这在这年头没什么特别。
可是周泽楷是认真的。
叶修却从未准备好开展一段感情关系。
最后巴士到站的时候叶修几乎是如释重负地摇醒了周泽楷，然后尽量用不那么落荒而逃的架势走回了宿舍。周泽楷好像因为在车上睡着了还枕在前辈身上这件事情一直红着脸——叶修看了两眼莫名不敢再看了，他怕自己真的扑上去。
晚饭的时候两人闷头吃完——周泽楷一贯不说话，叶修则觉得一开口准说错话。中间周泽楷用专注诚恳眼神凝望叶修数次只让他加快了扒饭进度，最后啪地一下站起来端了餐盘：“——我去刷个本儿，小周你慢来。”
他没回头都能感觉到青年带点失望的眼神。简直要了命了，他想，可是追根溯源，所有事情是他自己一手挑起怪不得别人。
什么叫引火烧身啊这就是。
他趴回自己电脑前面，没上荣耀，而是跑到另个游戏里有一下没一下地练着小号。他听见走廊里传来脚步声逐渐接近，然后在门口停下来。
但再之后就没有声音了。
叶修听着、等着，游戏里人物居然一个手抖掉下去摔死了。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盯着屏幕恨不得一脚踹了电源毁尸灭迹，但还没等付诸行动“扑”的一声电脑就黑屏了。
台灯也跟着灭了；连空调都发出轻微的嗡嗡声停了下来。
叶修连忙往外走——却正好和终于推门进来的周泽楷撞了个满怀。
这一下大概就是所谓的天时地利人和。
他们落进寝室单人床上的时候衣服已经东扯西落地丢了一地。外面路灯的光暗得只能勾勒出隐约轮廓，视觉被压制到极限其他感觉反而异常敏感起来。叶修亲着周泽楷就好像要把下午大巴上欠着的那点儿一口气追回来似的，而周泽楷的动作一边仍带着生涩滋味一边又真的熟练了不少。
冷静什么的，叶修昏头胀脑想着，——见鬼去吧。
空调停了之后冷气渐渐散了。夏日暑热伸出潮湿的手指慢慢攀上来贴在他们赤裸的肌肤上。没了电之后一切都寂静下来，他们能清晰听见彼此的呼吸和着心跳应和着拍子，汗水和体液黏腻地纠缠在一起，手指陷在肌肤之中就像是抓住一段浮木。周泽楷的动作很慢，每一次都进到最深的地方，似乎这样就可以逼出来什么。
如此贴近又如此遥远。
到了最后，依然是、什么也没有。
结束之后他们两人仍然挤在那张小床上。在热度慢慢散去的时候，肌肤贴在一起却让人觉得意外地安心。叶修看起来昏昏欲睡，而周泽楷伸出手，就像安慰孩子那样，摸了摸他的头发。
“小周啊，”叶修靠在他肩膀上说，声音含混不清的，“你要待几天？明天我帮你找个宾馆？”
周泽楷没说话。叶修想要后退一点看看他的表情，却被青年抱住了。
“……你不热吗。”
但是青年低下头来亲吻他。还是那种带着青涩和熟稔的亲吻，每一次，都能轻而易举地叫叶修缴械投降，忘记所有的言语，卷进一场燎去理智的大火中去。
简直就和上瘾一样。彼此契合和共享欢愉的程度，都到了让人害怕的地步。那就和在他身上嗅到家的味道一样。
明明没有开始感情的打算，这样，有点渣啊。
最后沉入睡眠之前，叶修朦胧地想着，感觉到周泽楷的手指抓住了自己的手腕。
但是，第二天早晨周泽楷一个人离开了。
是不是在H市旅游呢，叶修不是很清楚，因为他剩下的时间大抵都用在打荣耀上了。除了训练之外他偶尔也开了小号去神之领域转一转，偶尔和神枪手同队就沉默下去。
当然他是遇不见他的。
嘉世队长叶修的被迫退役，就在那一年的冬天。
五
在揣着一张账号卡在街对面网吧刷进了第十区、渐渐把“君莫笑”变成了副本杀手之后，叶修觉得自己应该没时间去想起周泽楷了。他有太多的事情要考虑，一开始是材料和副本记录，后来还得指点新人……未来似乎迷惘不定，抓在手里的只有一张账号卡一柄千机伞，和“休息一年，然后回来”的八个字。
——虽然没有高水平的竞技，但想将这样叫做休息的话，好像还是差了点意思。
叶修一边叼着烟一边敲着键盘，总算和蓝溪阁一应网游公会将买卖攻略的事定下了下来，就看见陈果正走过来说：“明天出差三天。”
叶修愣了一下：“出差？”网吧还要出差是他从来没听过的。
“嗯，去S市，全明星周末，我弄了三张票。”陈果倒是相当一锤定音——在她心里，哪儿有不愿意去全明星周末的荣耀粉丝？所以根本一开始就已经将叶修和唐柔划入了出行名单，现在就是通知一下，加上安排工作罢了。
她自然没想到叶修会不太想去。
尤其还是S市。
——就和叶修以为自己会忘记周泽楷的事，而实际上并没有一样。
对于Alpha和Omega的关系有很多说法。在前现代的很长时间内，人们都认为这种建立在纯粹的生理吸引之上的东西不过是“堕落的身体吸引”，而Omega的地位在那时也不过是单纯的生育工具，是人群中的第三种人，甚至被认为并不具有灵魂；而Alpha则相反，是上天优渥的宠儿，只需逃避Omega的“勾引”而已。但随着科学和社会的发展，人们渐渐发现Alpha和Omega的信息素是彼此不可或缺的，人们便开始将这种“结合”和“标记”视为上天赐予的“灵魂伴侣”之标记，这成了整个浪漫主义时期文学的母题——人们因为身体相遇，被虚假的气味所迷惑，却又在最后发现彼此吸引的其实是灵魂。但随着避孕手段、信息抑制剂和整套现代科学的发展，身体的本能得到抑制，无论Alpha、Beta还是Omega都可以自由地追求自己的欲望和爱情——于是有了Omega权益运动，有了信息抑制剂的普及和规范，Omega开始在各行各业崭露头角，人们可以任意地享受发情期，而除了真正愿意步入婚姻之人，便再没有谁愿意去真正考虑“标记”。
这就是现在的世界。这就是身体永远显在，而感情可以缺席的地方。
所以他们那样的事情算什么呢？一次意外，两次意外，身体便算再怎么契合，毕竟只是一时情热。他们都是荣耀选手，对彼此的角色了解甚至比彼此本人更多，叶修知道他叫周泽楷，长得够帅，不爱说话，诚恳，温柔，会叫自己前辈——可然后呢？
他摸不着更多东西去回应那四个简简单单的字。
他也不知道那四个简简单单的字能持续多久。
事实上夏休的那一日之后，周泽楷亦没有联系过他。轮回和嘉世曾经在H市有一次交战，叶修和周泽楷作为双方的队长握了手，也便如此——甚至没等到轮回的S市主场，叶修就已经退役了。
他不知道周泽楷找过他没有，那支老手机属于嘉世俱乐部，被他和其他杂物一样扔在宿舍里了。或许也没有——既然他们的QQ号都在群里，如果想留言的话总能找到方法。
但既然那日都没能说出来的话，到了现在也一样是说不出来吧。
只是叶修偶尔还会做些狂乱的梦。在窗帘遮住的黯淡日光里睡眠似乎总是不足够深，细碎的回忆就像气泡一样摇曳而上，在空气中炸出五光十色的气味碎片，就仿佛能直接唤醒在药物抑制下沉睡的部分一般。
那所有的、让人无法自拔的气味。
就像是下雨天屋中渗进来的湿气。
巷子对过桃花开放时候一丝几乎察觉不到的清香。
春天用赚来的第一笔钱买的草莓。
在深夜里饿得狠了，端上来的一碗热腾腾的面条。
所有那些温和的、熨帖的、总也和“家”分不开关系的气味。
这叫他的身体隐隐期待着什么，却又叫他下意识地躲避着什么。
叶修想，说不定自己是有点儿怕周泽楷的。
怕对方太过执着的眼神，怕那种一旦认定就绝不回头的决心。——这些他不是没有，只是全部都给了荣耀；而变幻莫测的总冠军，那需要拼尽一切去取得的荣耀，竟好像比Alpha和Omega之间的承诺还来得更可靠些。
没错。
在他所执着了这么多年的荣耀面前，叶修能分出去的东西太少太少了。
“你还会再回来吗？”在网游中遇到的微草的年轻选手在赛场外的走廊上问着。
“当然，”在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叶修忽然就听见了自己的心跳，“虽然我老了点儿，但也还没就想着放弃呢！”*
所以叶修终于用一记龙抬头宣告了他的决心。
我会回来的。
他没听见的，是在韩文清将“龙抬头”和“叶秋”叫出来的那一刻，周泽楷在自己的位置上说了一句“原来如此”。
在陈果和唐柔最终都回屋去了之后，叶修并不意外听到又一个敲门声。
打开门之后，将棒球帽压得低低的青年正站在那里。
——过分熟悉的气味在那一刻便弥漫了上来、用细小的手指揪紧了后颈的皮肤。
“小周啊。”叶修下意识地伸手抓了一下后颈。
“前辈。”青年摘下帽子，露出那双眼睛，依然黑得教人难以直视，“——好久不见。”
最后两人自然还是没有在走廊上说话。叶修将周泽楷请了进来，搬开桌子前面椅子叫他坐下，又烧了壶水。
电热水壶丝丝的声响里，他们都坐在那里——膝盖几乎要碰到膝盖，却仿佛其中有千里万里的距离。
最后“啪”地一声，水壶的按键自己弹了起来。叶修又抓了抓叫他紧张的后颈，站起来，说：“喝点水？”
他以为周泽楷默认了，正迈步走过去的时候，却被一下抓住了手。青年的手有点热——甚至有点颤抖，这对他们这样的职业选手几乎是不可能的。但以叶修一直以来的迟钝，他居然在那一刻明白了周泽楷想要说的话。
“……我还以为你不来找我，就是结束了呢。”
“如果……前辈不喜欢。”
——那气味好像有实体一般地张开，化作温柔的毯子将他们包裹在一起。空调的热风似乎只叫它变得更鲜明，而其他的所有一切，都如同被这厚厚毯子隔绝开了一样，模模糊糊捉摸不着。
简直……像飘在云里一样。
“怎么会不喜欢。”
他终于下意识地说，带着出口之后立刻油然而生的后悔和清晰的明悟。
“但是……”
可是周泽楷的整张脸都亮了起来。他笑得那么好看，便连叶修也忍不住低下头去，亲了他一下。
“但是？”
青年问，笑容里竟然有些狡猾的意思。
“现在还没有时间。”
叶修实话实说。他的身体叫嚣得如此厉害，甚至叫他的肠胃翻搅起来——在这深冬的终末，在这所有的疲惫、不确定、等待、期望、犹豫、坚持、顽固之中，他的理智终于听从了一次本能的建议，朝着那隐约的“深渊”迈出了一步。
周泽楷看了他一会儿——似乎是为了辨识信息素所传递的信号——然后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
“我会等前辈。”
然后枪王大人就没再浪费一点儿时间。他将年长者的头颅拉低，将话语的尾音吞没在彼此的唇间。人们都说吻关乎灵魂，这话从未虚假，在此之上他们始终都诚实相待——比话语诚实，比被药物隐瞒的气味诚实，比拖延的生理期还要诚实。
桌上的热水被彻底地遗忘了。
将叶修推倒在床上的时候男人似乎还在挣扎着有点想逃走，就好像没有发情期的借口就不能继续下去似的。但是周泽楷极有耐心地磨蹭下去，用手指柔和地拓开对方的身体，就是不做到最后一步。
他想听叶修要求。
原来叶修也不会在这时候退缩。和对待感情的态度相反，男人对欲望反倒放得开。可今天男人却始终都不愿意投降。他克制着，发出难耐的喘息，后背在酒店的床单上滑动着，犹如承认了这个要求就承认了一切—--
狡猾的大人。
周泽楷想，俯下身去轻轻舔吻着对方敏感的耳廓——对方大大的颤抖让他觉得整张床都跟着抖了一下。
“前辈，”足够有耐心的青年轻轻地说，“——我喜欢你。”
“小周……你……犯规。”
叶修最终只能无奈地道。他的眼角染着一抹飞红，彼此相贴的身体能轻易地感到欲望的热度。
“来吧。——我都给你。”
六
应该说这世界上一切事情从来不可能那么轻松容易——比如说罢，宅男们不会因为确认了“以后要谈恋爱”就能轻轻松松从魔法师一步过渡到人生赢家。周泽楷试着给叶修发了三天短信才后知后觉想起来对方那个手机号老早作废了，然后便开始在QQ上每天“前辈，早安”、“前辈，晚安”地留言，规律堪比张新杰作息。
可惜叶修仍然过着日夜颠倒的生活，又加上与Boss斗与副本斗与诸大公会斗其乐无穷，另一边还要照料新生兴欣公会和刚搭了架子的战队，十条“早安”里会有三条回上“晚安”，更多时候就直接去睡了。到了兴欣战队真正立起班子摆开架势，感觉一切开始往正轨上走的时候又传来了嘉世降级坠入季后赛的噩耗。
不能说压力不大。
只是决定了回去，决定了往那条路上走，就不可能再后退就是了。
这对叶修，对周泽楷，都没什么区别。
等到轮回真的三战拿下霸图，获得冠军进入夏休期的时候，周泽楷很罕见地找轮回的经理请假了——当然是拿着直接填好的假条。
经理眨了眨眼：“小周，你家里有事？”
周泽楷本来摇了摇头，但想了想又改成点头。
经理看了看上面日期，直接选了同意——就算夏休期实际上要去网游里抢Boss不可能完全给选手放大假，但三天家都不让回就过分了。同时经理还不忘道：“路上小心！”
周泽楷腼腆笑笑，就推门走了。他的行李不多，只带了两套换洗衣服，打车去了S市火车站又坐上高铁。
到H市真的很近。
在车上他用手机QQ给叶修留了条言：一会儿去找你。
没有回音，想来男人大概还是戴着耳机在游戏里厮杀。周泽楷也并不着急，压了压帽子沉入高铁的座位里。
“等待的时间便也是约会的时间”——周妈妈在知道儿子有了恋人且还两地之外就对着他耳提面命，主要便是说要有耐心要体贴要细致，生怕自己素来寡言的儿子一个没搞好就将恋人弄跑了。
但是，周泽楷却知道他和叶修的问题远远没有到那个地步。
就算身体再怎么契合也好。
就算彼此的信息素所勾勒的幻象再怎么亲切也好。
叶修，——甚至他自己也一样，都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将一份感情经营成踏实稳妥的样子。
即使在“喜欢”二字上松了口，也不能代替他们现在服用的抑制剂。
周泽楷想到这里，手指又捏住了衣兜里的药瓶。
眼看着又快到日子了。
但是，他却并没像之前那么稳妥地提前三天就开始服用抑制剂。
——H市就在前面。
下了车之后周泽楷便收到了叶修的QQ留言：
我们搬到上林苑了，地址XXXXXX。
他对着手机笑了一下，随手打了一辆出租车，将地址指给出租车师傅。司机倒也不以为意，只问：“小伙子你不是来旅游的吧？是串亲戚啊还是找你女朋友啊？”
周泽楷的脸顿时烧了起来。他自欺欺人地对自己说这只是因为外面天气实在太热了。就在出租车几乎已经开了小一半路的时候，他才终于回答着：
“……朋友。”
可惜的是，出租车司机正在为H市旅游旺季的糟糕交通状况而骂娘，也就忽略了这难得的回答。周泽楷又低下头去玩弄自己的手机，犹豫了半天才在QQ上留言道：
——好想见前辈。
最后总算顺利到达了上林苑小区门口。周泽楷直接递了一张整钞没要找零就下去了，正准备往早就记好的楼层单元走过去的时候就看见了正靠在小区门口抽烟的男人。
这和预想中的反差让本来就寡言的周泽楷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结果叶修看见他就将烟掐了走过来，拉住他的手直接回到还没走的出租车前面，拉开门叫他进去后自己也跟着钻进去：“师傅，去趟XX酒店，您知道不？”
出租车司机盯了他们一会儿，才慢吞吞启动了出租车。
周泽楷仍然盯着叶修，就好像这个男人并不是真实的一样，最后被叶修一手按住脑袋狠命揉了两下：“你犯规啊，小周。发那么可爱的话过来，就算哥也不好意思教你跟我一块儿挤宿舍了。”
周泽楷眨了眨眼睛才慢慢醒悟过这句话的意思来，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叶修的手。叶修也不挣扎，反手握住周泽楷的手——那时候正是盛夏，便算在出租车里打着很足的冷气两人手心里还是沁着一层薄汗。可是谁也没想过将手错开。路其实并不远，但周泽楷却觉得好像很长似的。
最后他们到了酒店，顺利地登记入住，一路坐着电梯上去的时候周泽楷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了些许慌张——这情形太像一次仓促的偷情，甚至还不如上次怀抱着一腔不确定的期望而挤进叶修在嘉世的宿舍那次来得缓慢稳妥。
但是叶修并没有放开他的手。
男人刷开门卡进了房间——却是所谓的大床房，床单雪白，布设简单，甚至连浴室都仿佛了解住客心思一样恶趣味地弄成了只有中间是磨砂的透明浴室。这房间的意味简直太浓，周泽楷一瞬间简直想要逃走。
仿佛察觉到他的不安，叶修放开他的手先去调节空调温度：“谁弄的啊这么冷……简直要命。你们那边怎么样？我们这几天简直要热死。”
“唔。”周泽楷含糊不清地道，依然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
叶修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这对他绝对是件难得的事情。他坐在床边，想了一想，才道：“一直没给你打电话，先恭喜你得到冠军，小周。”
周泽楷抬起眼睛望着他。叶修仿佛又比记忆中瘦了些——但是他也不能确定。话题转到荣耀上让他轻松了下来：“前辈，挑战赛，加油。”
“嗯。我会回去的。”叶修说着。
于是周泽楷也坐到了他的身边，听着叶修和他聊着看比赛的时候注意到的那些问题——这有点儿像是复盘，但又带着点儿难以解释的亲密。叶修也说起兴欣，说起他们的新队员，说起他们在网游里的种种事情……他们大约这么聊天聊了约有一个小时，叶修忽然耸了耸鼻子：“……小周？这个味道是……难道你快到发情期了……？”
周泽楷才发现自己有些口干舌燥，他咽了口口水，才发现自己能捕获的气味频谱骤然跃升了一个跨度。他觉得本不会这么快——但谁知道呢？人的身体总会比理性更快地反馈出结果，在气味之前一切都赤裸裸地袒露出来—--
——总有人说，灵魂伴侣就是那个能让你在第一时刻闻到家的气味的人。
但是周泽楷还是掏出了口袋中抑制剂的药瓶。
“需要的话，……也可以。”
他说着，将药瓶交到了叶修手里。
叶修并没有犹豫。
“那不是太浪费了吗？”
他说着，扔掉了药瓶，扯着周泽楷的衣领亲了下去。而周泽楷只停了一下，就反过去加深了这个吻。
就好像雨后的天空。小巷里嘈杂的人声。为雨水打湿的青草。远远传来的菜香。森林郁郁葱葱投下来影子。家里床单的柔和气味。一道彩虹延伸入青空深处。再下面，是整个漫长温暖、充斥着无数美妙气味的夏日。
尽管这一切的开始，只是个意外而已。可世界上的事，谁知道呢？就像那首老歌里温温存存唱的：
我遇见你，是生命中最美的意外。
End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