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者上钩
白天/港
在切嗣來到碼頭之前,他並不是很明白為何士郎對於他要去釣魚這個決定露出了難以言表的神情。
一切的起因都是那則偶然看到新聞報導。
「金秋十月的此刻,正是釣魚的好時機!在冬木碼頭,目前正有許多新來的釣魚者加入了老釣客的行列之中。讓我們來看看他們今天的收穫吧!……」
──大概就是看到了這兒。
切嗣充滿懷念地對士郎說:「其實原來我也是很擅長釣魚的。」
「釣魚?」
「啊,沒有和你講過吧。小時候我曾經住在一個海島上,只要有空的時候就會去釣魚。那裡釣魚很容易,我找到的那個地方呀,幾乎不用餌魚就會自動跑上來,還有螃蟹可以抓……」
似乎是因為年紀真的老了,所以一說起這些事情來也就有滔滔不絕的架勢:椰子樹以及雞蛋花,整日拍打著沙灘的蔚藍海浪,屋門前那些種在罐頭裡的白色花朵,或者是在幾近無人的道路上坐在沒有車棚的吉普車上飛馳、蜻蜓就這樣撞死在擋風玻璃之上……在說起這些之前,切嗣自己也不敢相信他竟然還記得這些。而最後複述出口的那些事情,到底有幾分是確如往昔的,又有幾分是想像所臆造而成的?
士郎倒是聽得很認真──畢竟,他也是第一次聽說自己的父親還曾經居住在熱帶。
最後他問:「那最後,你們是離開了嗎?」
切嗣坐在原地,將手揣進和服的袖裡。
「……啊啊。離開了。」
──似乎是因為這段談話的緣故,切嗣忽然興致勃勃地決定去釣魚了。
士郎在做早飯的時候才注意到院子裡的倉庫中傳來響動,過去一看才發現是某人正在翻著什麼:「老爹?這一大早的在找什麼啊?」
「魚竿。」
「魚竿?」
「記得原來有的啊………」切嗣說著,往雜物堆積如山的倉庫裡找去,「藤村家的老爺子不是曾經邀請咱們去釣魚嗎,那一次就準備了的。」
「但是現在倉庫裡面都是……哇,小心!」士郎說著一個箭步衝上前去扶住了將要倒下的鐵板,切嗣也嚇了一跳:「這是什麼?」
「好像是藤村組上次祭典用來做章魚燒的鐵板。」
「……為什麼在這裡……又是大河拿過來的?還有為什麼倉庫裡有三台電暖爐?」
「因為壞了所以就撿回來看看能不能修好……」
父子倆對著滿溢雜物的倉庫默然良久,最後幾乎同時歎了口氣。
「還是算了。」
看起來釣魚的打算就此夭折腹中。而這時候過來拜訪(或者說蹭早飯的)遠坂凜已經悠然地坐在桌邊喝著茶了,看見兩人回來便打了個招呼:「早晨好!一早就收拾倉庫,看起來今天是要大掃除?」
「不是啦,只是在找魚竿。」士郎說。
「最近想要釣魚的人為何這麼多?一動不動坐在碼頭邊那麼長時間,可真叫人敬謝不敏。不過,」遠阪凜聳聳肩,「大概是男人們就喜歡這樣的活動吧。你們要一起去嗎?」
「如果找得到魚竿的話。」切嗣笑了笑。
「誰知道倉庫裡雜物太多,根本翻不出來。」
「咦,這樣嗎?」遠坂凜想想,道,「說不定碼頭那邊有租漁具的喲。畢竟最近可是旺季,想來相關的商店也要開門了吧。」
「不,等等。」士郎臉色忽然變得很不好,「那幾個人不會還在那裡釣魚吧?」
「按照他們的性子,不太可能吧?」遠坂凜倒是沒太在意。
雖然聽起來好像有些什麼問題,不過恰好櫻和Rider進來了,切嗣也就沒再詢問。
──直到他來到了碼頭上,才終於明白了士郎那個臉色究竟是怎麼回事。
全身穿著黃金盔甲的、披著鮮紅色聖骸布披風的以及穿著藍色緊身衣的三個Servant,正在棧橋上一字排開。
每人手裡都拿了一支魚竿。
相對於Lancer手裡隨隨便便、看起來就像是廉價貨或者路邊撿來的那樣的魚竿,兩個Archer手裡的魚竿則是相當豪奢──英雄王的魚竿看起來簡直就是金子制的,而另一位Archer手裡的那隻看起來也是絕對的高級品。
可惜三人的對話卻並沒有體現出什麼和諧友愛的氣氛。
不,如果硬要說那是戰意滿滿也不對。什麼「今天肯定不會輸的哈哈哈」「哼,以為有了魚竿就能釣上魚來這不過是癡心妄想」「你們到底是釣魚來的還是鬥嘴來的」「蠢狗」「你說誰是狗」……
簡單來說,就是幼稚園的水準。
「今天就這樣回去吧。」
切嗣喃喃自語地道。在被那邊三個兀自沉浸於自己世界的Servant發現之前,還是儘快離開比較好。
──本來應該是這樣的。
但是當他轉過身的時候,出現在他面前的──卻是意想不到的傢伙。
聖堂教會的神父穿著萬年不變的那套裝束,非常不合時宜地扛了一根魚竿,朝著正準備回去的衛宮家家長點了點頭:「日安。」
……最後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莫名其妙復生在這個和平世界的、兩個可以稱為宿敵的男人,就開始這麼坐在碼頭邊上,一人支了一根魚竿,對著大海默默無言。
切嗣想著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你來釣魚啊」「你也是嗎」……無論從哪個角度評估這個對話都太過和平了一點。問題是這樣過分明顯的客套話過後,言峰綺禮居然很自然地問了一句:
「一起?」
……好吧。
切嗣不想再去細究自己到底是怎樣鬼使神差地答應了邀約,而是坐在那裡,頭腦放空地望著碧海和青天。
海邊的天空總不會那麼界限分明。棉花團一樣的雲彩低低地在遠方的天空中漂浮著,天際線是一抹朦朦朧朧的藍色,分不清哪裡是天空哪裡又是海洋。秋日的陽光融融地照下來,不一會兒身上就熱騰騰的,就好像夏日還沒有過去一般。
「天氣真好。」
他感慨了一句。
綺禮並沒有說什麼。他似乎全心全意地等待著魚兒咬鉤,可惜他的浮標過了許久還沒有動一下。
不過,切嗣這邊也是一樣的狀況。
大概是最近來釣魚的人太多了,魚群都升起了警戒心。兩人這麼在秋日的豔陽下坐了大概一個鐘頭,收穫依然是零。
切嗣稍微換了個姿勢。
遠處一艘漁船慢慢開了過去。天邊的雲團慢慢地漂浮著。陽光柔和得如同蓋在身上的棉被一樣(說起來,士郎大概又要曬被子了吧)。如果和家裡的孩子一起出來,大概會是相當的喧鬧;不過現在……
他瞥了一眼身邊的神父。
言峰綺禮仍然一動不動。這樣子和教堂之中的聖徒塑像看起來也相差彷彿。
這種時候,好像除了說點什麼之外也沒有其他的選擇了。
「喂。……以前也經常釣魚?」
綺禮似乎並不意外男人會開口搭訕,回答的時候也不假思索:
「偶爾。小時候曾經和父親一起釣魚。」
切嗣試著想像了一下言峰綺禮的小時候……失敗了。這麼個冷冰冰的長相到底是怎麼安到小孩子的身上去的啊。
「很意外你會有釣魚的興趣。」
綺禮繼續了對話。現在男人的注意力似乎不在魚竿上了。
「放空頭腦罷了。」切嗣不想和這個人提起小時候的事情。
「釣得到嗎?」
「……嘛。」切嗣掩蓋了答案,「反正也不是那麼重要的事情。」
如果單獨從獲取食物的方面去考量,釣魚的效率簡直太差了。在野外求生的時候切嗣肯定會選擇更有效率的手段,而釣魚本身不過是一種娛樂而已。
就像這麼看著波濤不斷翻湧的大海,暫時忘卻此身所揹負的全部,而陶醉於短暫的虛偽的平靜之中。
說到底,衛宮切嗣,只是個普通、甚至可以稱得上軟弱的男人。
「我明白了。」綺禮說,「以前,我的妻子曾經要我去釣魚。」
「然後呢?」
「我不能理解這種行為的價值,因此拒絕了。」
「真是絕情的丈夫。」
綺禮陷入了更為長久的沉默。他現在不再凝視著浮標,或者說,他注視著空中的某個不定的點。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愛著她。」
他最終說。
切嗣對話題的走向有點頭疼:「……我可沒法給你提供什麼感情建議。」
男人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那樣的目光顯得過於深刻,以至於切嗣竟然不自禁地打了個冷戰。
「如果她知道這點,她會後悔嫁給我嗎?」綺禮說,聲調平緩如同宣講聖經上的字句,「在她臨終之前,她曾經說我愛著她。如果她知道並非如此──」
切嗣凝視著海中不停顫動的浮標。冥冥之中他彷彿在這段短暫的對話之中窺見了什麼,一點不明確的、如同男人的目光那樣尖銳又混沌的東西。
這些對話也不過是拋擲在無窮無盡的海浪之中,沒有什麼目的的魚餌而已。也許說話的人自己也沒有意欲指向。也或許……
「如果你也沒有愛過其他的人,那麼我想她會原諒你的。」
「經驗之談?」
切嗣白了他一眼:「別把我和你相提並論。」
綺禮低聲笑起來,手中的魚竿似乎也隨之抖動,浮標下漾出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喂!魚上鉤了!」切嗣叫。綺禮「哦」了一聲開始慢條斯理地轉動線軸。水中的魚此時卻已經吃掉魚餌,逃走了。
「真是的,有沒有準備好好釣魚啊。」
「你的浮標也動了啊。」綺禮冷靜地指出。
「……嘖!」
光顧著看另一邊的結果是切嗣自己的魚也逃掉了。決心不再理會罪魁禍首,切嗣將魚餌重新裝好,繼續專心釣魚。
太陽仍然正在中天。
──到晚上之前,無論如何都能有所收穫吧。
並排坐在碼頭上的兩人,心中不約而同地、轉過了相同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