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告别
1.
到底是从何时开始,变成眼下的样子的呢?拎着打包好的来自泰山的外卖推开卫宫家的门扉之时,言峰绮礼不由得这么想着。确实,一开始只是偶然的相遇。彼此都仍然正常地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事实本身就已经足够令人惊异,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则根本是任何一个正常人都无法想象的。
但在察觉到之前,他们就已经演变成了这样的关系。
整栋住宅极其安静。言峰绮礼将手中的外卖袋子放在了起居室的桌上后,转身去寻觅本该在此的男人。
男人的卧室中只有散乱的被褥。浴室里留有热水,但没有使用过的痕迹。偌大的道场紧闭着,它已经很久没有使用过了。
总不会在仓库里吧?
这样想着,言峰绮礼看到了在廊下坐着的男人。
又睡着了吗?
言峰绮礼无声地走了过去,单膝落在男人身边。本来是漆黑的头发已经过早地花白了。但那犹如猫耳一样的翘起的形状并没有改变。习惯性地伸手插入男人的头发,言峰绮礼低下头去,亲吻着卫宫切嗣的双唇。
「呐,还活着吧。」
轻声地问着显而易见的事实。没有睁开眼睛,男人似乎是下意识地朝声音的发出处转过眼来。
言峰绮礼感到有趣似地伸手掌覆住了男人的眼睛。掌心里可以感觉到眼球轻微的运动,但片刻后就沉寂下去。
「切嗣。」
用舌头描绘着对方的耳廓,言峰绮礼犹如呻吟一般呼唤着对方的名字。
男人仍然沉寂着。
又一次停顿了吗?
叹了口气,言峰绮礼一边亲吻着卫宫切嗣,一边解去了外衣。
已经是不知进行了多少次的行为。他比卫宫切嗣自己熟悉男人身体的每个部分。日渐消瘦的四肢,修长又带着老茧的手指,肩胛骨支棱的轮廓,两胁下方取出肋骨的伤口,分布在后腰部分的支离破碎的刻印,因为不见日光而苍白下来的皮肤和淡褐色的乳头,形状很好又敏感的性器,紧窒而温暖的谷道。就算握住的手指再冰冷,只要这样地结合着,就知道这个男人仍然残留着生者的温度。
男人轻微地喘息起来。耳朵边上有一点红。
言峰绮礼意味深长地微笑起来,将手覆着男人的心脏,解放了寄存的令咒。
卫宫切嗣必须在这个世界上存在下去。
在他认为足够之前。
2.
就像被从深海中突然捞上来的鱼一样,卫宫切嗣再一次感觉到了仿佛浑身都要裂开的剧痛。
那并不是身体上真实的疼痛,而是濒死的灵魂、再一次被别人强硬地拉回来而造成的落差。
又一次、吗。
他睁开眼睛,不出意料地看见了言峰绮礼。
「早。」
男人微笑着,将下身更深地送入他的身体。
卫宫切嗣紧紧地闭上了嘴。不想让这个男人听到自己在这个时候发出的声音,就算在无意识中早已经泄露了足够也一样。但是,在紧密相连的魔力中,非理性的部分还是背叛了他。
「你总是在这种地方不合时宜地可爱。」
追逐着卫宫切嗣刻意闪躲的视线,言峰绮礼技巧性地顶动了几下。
仿佛有一道电流从腰间直接窜了上来。将魔力回路打开的反逆冲动和机能性的情欲混杂在一起,几乎要淹没卫宫切嗣仅存的理性思考。
但是不可以。
不可以在这个男人面前认输。
然而那原因是什么?
理性就如同烧断了一般,无法做出回应。
他只是在直觉和思考的分界线上,茫然地望着对方的表情。即使进行着这样的被人类认为是幸福的行为,言峰绮礼的视线也越过了眼下的一切而凝视着更为遥远的某样东西
那一表情、卫宫切嗣是见过的。
那是—--
「还有余裕思考吗?」
察觉了男人的走神,言峰绮礼刻意放缓了动作、伸出手去捉弄着男人的性器。
本以为达到了定点的快感再一次地燃烧起来。卫宫切嗣觉得眼前一阵发白。但是顶点并没有到来。男人恶质的手指,顶住了分身的顶端。
「不可以浪费魔力。」
光冕堂皇地说着实际上是欺负人的话,言峰绮礼沉醉于男人瞬间掠过的痛苦表情。
卫宫切嗣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无论自己的意愿如何,他又一次活了下来。
3.
这样的日子,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坐在起居室里,和实际意义上的同居人一起吃着热过的中华料理外卖,言峰绮礼反刍着这一熟悉而陌生的事实。回神过来,才发现桌上的麻婆豆腐已经少了一小半。
本来只是为了捉弄男人才特地买了“超辣”程度的,没想到意外地符合男人的口味。
「这个才是真正的麻婆豆腐啊。」虽然吃得鼻尖都变红了,但是卫宫切嗣露出了少有的怀念表情,「这边的口味太淡了。」
「原来也经常吃辣的东西吗?」
「啊啊。在外国的时候。」简单地说着,男人继续动着筷子和汤匙,「经常吃墨西哥菜还有中餐的外卖。」
面前的麻婆豆腐忽然也变得更加美味了。看了眼外面的天气,言峰绮礼说:「这边也是有好馆子的。要一起去吗?」
「今天?」
「天气不错不是吗?」
放下了筷子望着窗外,卫宫切嗣微微眯起了眼睛。
「确实。很暖和的样子。」
于是就那么决定了下来。
4.
走在河边的小路上的时候,总是摆脱不去缭绕在视野深处的既视感。春天特有的温暖而潮湿的风温柔地从身边拂过,带来一地散落的樱花。抬头望去,就能看见只漂浮着一两抹薄云的湛蓝天空。
……曾经在哪儿见过类似的景象吗?
将手揣在风衣口袋里,卫宫切嗣思索着无法找到答案的问题。
身边的男人不紧不慢地跟在自己身边。
这样的事情,不知何时已经成为了习惯。在注意到之前,这个男人已经融入了自己的世界。
这真是奇怪。
卫宫切嗣和言峰绮礼,一开始应该是—--
思绪忽然变得一片空白。
就像本来存在于书上的字句被无情地划去了,留下的只有被大片墨迹遮挡的黑暗。
他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切嗣?」
自然地回过头来,言峰绮礼问着。
看到对方胸前的十字架的时候,视野失去焦距般地摇晃了一下。
很快地,卫宫切嗣摇了摇头:「没什么。」
5.
那是比预料还要长的一个下午。
神父发现的小店关门了。但是两个人都没有就此掉头回去的意思。他们去了新都的商业街,买了小孩子的衣服(到底是给谁的并不清楚),然后去了电影院。故事又短又奇怪。整部片子只有不断的纷纷扬扬降下的大雪和作着不明对话的人。卫宫切嗣果不其然地睡着了。言峰绮礼看了一会儿,伸手将男人扳过自己这边。
本来警觉的男人没有惊醒。
他靠在了绮礼的肩上。总是翘起来的头发,比想象来得更坚硬些。肩上慢慢被另一个人的体温渗透进来。在不断延伸的、仿佛没有尽头的对话中,神父听见了卫宫切嗣轻微的呼吸声。那让他觉得心里有个地方满了起来,而另一个地方则空落下去。
电影在寂静无声中结束了。亮起的灯光终于让男人清醒了过来。
「……结束了?」
卫宫切嗣睡眼蒙胧地问。那样子让言峰绮礼兴起了将他直接压倒在这里的冲动,而更深刻的空虚则悄悄地掏空了他。
那是过分熟谙的习惯。
抬起头,他望进那明亮的灯光。
寂静的彼端,是围绕这世界的混沌之海。
6.
他们开始往回走的时候天色渐渐黑下来。灯光从远处的天际线上一盏一盏地点亮。
两个男人并肩走在盛开着樱花的街道上。
在又一日迎接着它的终结之时,仿佛每件事都在宣布着死亡将要到来。黑暗变得深沉,本来熟谙的街道失去了可供识别的标记,就连徘徊的风都增添了险恶的意味。
卫宫切嗣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呐。到这儿就够了吧?」
言峰绮礼停下了脚。死黑色的眼眸,平静地望着同样不具情绪的、宛若镜中倒影的双眼。
举起了手,卫宫切嗣想要说什么。
「——不行。」
言峰绮礼忽然说。他一步迈到男人的身边,居高临下地望着瘦削的男人。
「到现在也不够吗?」
「不够。」
「重复下去,也是无法得到任何东西的。」
「那一点,在哪儿都是一样的。」
思考着对方的回答,卫宫切嗣少见地露出了笑容。那表情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温和起来——但也好像下一刻就要被蔓延开来的黑暗所吞没一般的单薄。
「就算走着相反的路,你和我、在什么也实现不了这一点上,还是一样的。」
已经重复了多少次呢?
在你意识到之前。
在我意识到之前。
在我们意识到却仍然决定不说出这个事实之后。
「既然你决定了就没办法了。」承认着无奈的事实,卫宫切嗣说着,「在你觉得满足之前,我就这样陪着你吧。」
什么也没有回答,言峰绮礼握住了男人的手。
地平线上的灯光一如既往地模糊而后熄灭了。远远地、有雷声在黑暗的边缘说着话。
风轻声地歌唱着,朝着晦暗的天空而去。
又一天死亡了。
这只是无益的累积。
就算在其中蕴育了温柔的感情,也不会改变无法获得意义的现状。
只是,在被迫的终结到来之前,他们都躲避着,将决定性的语句说出口的瞬间。
7.
到底是从何时开始,变成眼下的样子的呢?拎着打包好的来自泰山的外卖推开卫宫家的门扉之时,言峰绮礼不由得这么想着。过分的既视感从他的眼前滑过,不过他放弃去思考,只是穿过了无人的大宅,走到了在廊上睡着的男人身边。
「呐,还活着吧。」
轻声问着,神父用手指梳理着男人花白的头发,亲吻着对方微凉的嘴唇。
没有睁开眼睛,男人只是微微地朝着话语的方向侧过了头。
End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