缎带
“枢机卿言峰,您不认为现在是决定立场的恰切时机吗……?”
作为圣堂教会派驻漂浮在宇宙中的巨大人工天体·冬木的新任枢机,和其权高位重的身份并不相称地年轻的男人露出一抹似是而非的笑容,挡开了对面老朽者投来的咄咄逼视。
“圣堂教会一向不偏不倚。”言峰绮礼说着冠冕堂皇的套话,心知这根本骗不过对面妖怪似的老人,“我们对‘圣杯’并无欲求,对‘御三家’的争斗也毫无兴趣。维持冬木的和平——至少,表面上的和平——就是圣堂教会标榜的唯一价值。”
佐尔根·玛奇里吃吃地笑了起来。虽然是俄罗斯的后裔,但是套在远东的和服之中却意外地给他瘦小的身躯增加了些存在感:“您这话可真是……绮礼君哟,您需要我来提醒您令尊所遭遇的不幸吗?……不用说,远坂一向和你们交情深厚。但是,这个家族的诅咒就是会马失前蹄。”
“随您怎么说。”璃正被提及这件事情让言峰绮礼的话音中轻微地潜入了焦躁。老枢机的葬礼刚刚过去不到一年——他在弥撒的中途被人袭击,杀手的装备是小口径的激光炮:老枢机被洞穿的伤口可以填进一只拳头。回忆中的血腥味儿让他晕眩。他提醒着自己杀手当场服毒死亡的事实,尽力用理性压住如暗潮汹涌的情绪。
是玛奇里、艾因兹贝伦……还是,远坂呢。
他将冷冽的视线投向沙发上好似一截朽木的老者。佐尔根·玛奇里是御三家中寿数最高也最为神秘的家主。在冬木他的权力自然不容质疑,但他已经足够胆量和圣堂教会开战了吗?
“其实,我总是在好奇一件事啊。”黑白颠倒的眼瞳中蕴含着纯质的恶意,“难道圣堂教会一次也没有升起过对圣杯的欲求……?”
这已经近乎失礼。绮礼却平白升起了被猛兽盯住而无法动弹的感觉。这老人果然是妖怪,他在心中暗暗地道,开口道:
“这话简直和伊甸中的‘诱惑者’没什么两样……”以看似让步的话语开头后,他微笑着转过了话锋,“我们都已被再次从地上乐园逐出了。您就如此乐见于我们的堕落吗?”
“是老夫失言了。……您可真是位这时代少见的、正直的信仰者。”
“圣堂教会的捍卫者一向如此。”
老人的薄唇掠过一抹刻薄的笑意:“还是老话说得好,深夜里不应做出任何决定。这是休息和享受的时刻,而非继续劳累大脑、勾心斗角的时刻。”
“确实、我今天已打扰久了。”绮礼作势起身,却被玛奇里的手势阻止了。
“这么晚还让客人离去,会叫人笑话玛奇里不懂得待客之道。尤其是,枢机卿好容易才得大驾光临,若是夤夜离去,岂不是让我这‘销金窟’名不副实?”
“看来您是已为我准备好房间了。”按下心中的不耐,绮礼露出了客客气气的假笑,“——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于是,就演变成了眼下的情况。
言峰绮礼冷静地观察着床上的“礼物”。被玛奇里送到枢机卿床上的少年一丝不挂——如果不算那些捆在他身上的红缎带的话。不知是谁负责装饰这份“礼物”,但想来冬木最大夜总会旗下总不会缺少一两个手腕高明的家伙:红色的缎带巧妙地勾勒出少年瘦削而伶俐的曲线,让他犹如被献上祭台静待屠刀下落的幼鹿,无辜中带着一点儿勾人心弦的什么。绮礼意外地觉得喉咙发干,他解下外套、随手丢在床边长榻上。
这声音惊动了少年。他在缎带的捆缚中细微地挣扎着,被同色丝巾蒙住了眼睛的头颅朝着绮礼的方向转了过来。
……到底是谁让老妖怪想到的这种主意?
绮礼自问着,俯身解开了蒙眼的丝巾。少年睁大眼睛看着绮礼——但是那目光却是涣散无焦距的。他伸手探着少年颈下,不出意料地,他的体温高得吓人。
啧。
绮礼有些厌烦起来——玛奇里看来还真是足够“体贴”。不过他根本不想领受这份好意。
“能起来吗?”
少年恍惚地望着他。那样子像是根本没有听到。
“……真是有够麻烦。”
将衬衣的袖子挽了起来,绮礼也没有急着解去少年身上的束缚,而是直接将他抱进浴室扔到浴缸里,确认了淋浴喷头在冷水的一边之后就开到了最大。
“啊啊……”
少年的身体被冷水一激而弹跳起来,黑色的短发被冲得帖服了下来。
“清醒了吗?”
少年冻得嘴唇都白了,然后点了点头。
伸手扯断他身上的缎带,绮礼丢了块毛巾在他头上:“自己出去。”
“大人……?”
绮礼挥了挥手。但少年并没有愚蠢到不识脸色的份上——他很快就用浴巾裹着身体、灵巧地跳出浴缸,行了个礼就退下了。绮礼吐出口气,重新调整了水温,决定把这整场闹剧都丢到脑后去。
但显然,年轻的枢机在出门的时候完全没有考虑过今天的运势——在他披了浴衣从浴室里走出的时候,第一眼就看见了那个正披着他的外衣在床边蜷成一小团的少年。
似乎是察觉到对方怀着“如果扑上来就一脚踹开”的打算,少年并没有做出任何逾矩的行动。然而,他却低声恳求着:“请您不要赶我离开。”
……若是那样的话,对方大概会受到什么惩罚吧。不过绮礼既无怜悯,亦无恶意:这少年的存在,对他而言是恰如字面的“并无意义”。简单地命令了他不要随意爬上床来,年轻的枢机放任自己落入沉眠之中。
然而第二天,玛奇里老人却望着前来告辞的绮礼露出了别有深意的笑容:“枢机卿哟,看来您对我们家的孩子还满意?”
他不动声色地掩下惊讶:“哦……?”
“您不是带了这个缎带吗?”玛奇里指了指不知何时被系在了绮礼手腕上的一截红色缎带,“……还是说,凯利那家伙欺骗了您吗?”
绮礼思考了片刻,最后暧昧地笑了笑:“不,正是如此。下次来的时候,如果有可能,我还想见见这位‘凯利’。”
虽然这么说了,但言峰绮礼真正有机会再次光临“销金窟”也是将近一个月之后的事情了。玛奇里家自然不会让他们的贵客多做等待——只需片刻,当初的少年就被再度送到了绮礼面前。
看着双手双脚皆以皮质枷锁缚住、颈部以皮质项圈装饰、口中填了口衔,全身上下只得一条短裤遮体的少年,绮礼满意地嗤笑了一声:“不错。这次你再也不能玩弄你的缎带的小把戏了,不是吗?——凯利?”
在叫出少年名字的时候他刻意地拉近了两人的距离。然而凯利只是无动于衷地看着他,眼睛里清楚映出绮礼的倒影。
上一次抱着膝盖恳求他的少年似乎从一开始就不存在过。
被欺骗的事实并没有燃起枢机卿的怒火,相反地,他开始对眼前的少年升起了些许的兴趣。
“你知道吗?”他低声说着,手指沿着少年赤裸的后背游移,确认着那毫无冗余的线条,“你这双眼睛,和这里一点儿也不相称……”他轻抚着少年肩胛骨支楞的线条,像是抚摸着失落的天使的翅膀——这换来了怀中身体的一阵轻颤,“事实上,我只在宗教审判所见过你这样的眼神……啊,没错,在那些罪人身上。”
凯利的颤抖停止了。
“凯利。”他饶有兴味地重复着,“这是你的真名吗?不,不用急着回答我。虽然从谎言里辨别真实也是件有趣的工作,不过——”他的手指解开了少年身上的短裤,检查着少年身后的穴口,不出意外地发现了填充在里面的情趣玩具,“……果然,玛奇里家的职业精神令人敬佩。”
丝毫不体贴的动作之下,少年喘息的声音极近地响起。不过绮礼只是撤出手指,随手拍打了两下对方的臀部:“你到这儿来想找什么呢?嗯?——凯利?”
被捆在了少年大腿上的玩具开关被打了开来。椭圆形小玩意的颤抖让少年触电一般弹起了腰——这对于身材高大的枢机而言,也不过是一手就能压住的动作而已。他微笑着将少年纤细的腰肢拉向自己:“聪明的小家伙。虽然到这儿来,却不会让自己轻易吃苦头吧?或者,玛奇里也并不信任你,难怪他们会把你作为礼物。那么——你是艾因兹贝伦的人?”
凯利的脸渐渐红了起来,毫无表情的眼中也冲起了一层水雾。但是他仍然不泄露半点声音——即使艾因兹贝伦的名字被说了出来,也似乎只是空虚地从他的耳边掠了过去而已。
绮礼的脸色冷了下来。他一手勾住少年的项圈将他拉了起来:“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凯利抬起了眼看着他。那双眼睛太沉太黑,像是深夜的湖泊,怎么也看不到底—--
一阵晕眩掩了上来。绮礼松开了手,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然而凯利却贴了上来,动作灵活得像是那些镣铐对他而言只是无用的装饰。绮礼深深吐一口气,在凯利的手将要绕过他后颈的时候一脚踹出。
毫无悬念地——少年被踢飞了出去。但是他并没有如绮礼所预料的那样撞上墙壁,而是巧妙地做了一个受身的动作落在地上:尽管这样,绮礼还是满意地欣赏着他身后那些小玩具造成的踉跄。那晕眩还在那里——他不确定那是什么,也许是少年的“能力”,或者是什么小技巧?
但此时少年已经有条不紊地解下自己的各处束缚——包括那些粉红色的小玩意儿也被他毫不怜惜地一把扯了出来扔到墙角。他活动着自己的手腕,声音冷得像冰:“言峰绮礼。你并不是我的敌人,至少目前还不是。”
绮礼并没有说话。他只是欣赏着少年裸露于前的肢体——尽管他的欣赏目光并没给对方带去什么困扰。
“只要你不在玛奇里的船上,我想我们就没什么交集。”
“真的吗?我倒是觉得,我们的交集恐怕比你想象的还要多呐。”
但少年只是冷淡看他一眼,退到门边就要出去。
“……你可真是放心。就不怕我去告发?”
“第一次见到你,这里的任务就要结束了。”少年简单地说着,推开门消失在了门后。
绮礼坐在了那张铺满了粉色绸缎的床上,抬头看着悬挂着奢华吊灯的天花板,忽然低声笑了起来。
“凯利”——吗?
他从怀中抽出了缎带轻吻了一下。
你最大的失策、不是被送到了我的床上……而是,充分地引起了我的兴趣啊。
三天后,远坂家主为了庆祝独生女的生日在自家大宅举办了盛大的舞会。整个冬木的上流社会几乎都到齐了——言峰绮礼自然也在受邀之列。好容易找到了推辞的借口,年轻的枢机总算从一片贵妇人的衣香鬓影中暂时遁形,躲到了为帷幕所遮的阳台上。
“……绮礼,你比当年的璃正先生还受欢迎呐。”
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绮礼端着酒杯转过身去:“您谬赞了,时臣师。”
远坂时臣——当代的远坂家主——露出了一贯的优雅笑容。远坂和圣堂教会的秘密关系早已延续数代,当璃正发现自己儿子竟然是“能力者”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就是向老友远坂求援。也就因此,言峰绮礼成为了远坂时臣隐秘不宣的唯一弟子——这会给远坂家主在将要到来的圣杯战争中带来怎样的好处,恐怕就是蓝色眼睛的贵族先生终日精心计划的问题之一吧。至于绮礼自己——他对于圣杯战争既无兴趣,亦无厌恶,没有排拒的理由,亦无参与其中的理由。就算时臣以他们的师徒关系做出要求,恐怕男人也只是会应付了事吧。
然而就在此时,客厅的入口产生了一阵轻微的骚动。帷幕后的两人将视线转向了大厅入口——在那里,穿着复古的高腰直筒礼服长裙的银发女子正挽着身材高大的黑色西装的男人走了进来。
“……是艾因兹贝伦下代家主。看来我要先失陪了。”时臣说着,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却被绮礼少有地抓住了手臂:
“时臣师,那个男人是……?”
“是艾因兹贝伦的佣兵。”说着、高傲的贵族眸中泛起些许的轻蔑之色,“虽然也是‘能力者’,却是名不见经传的家伙……也许藏着什么秘密武器罢。怎么,绮礼曾见过他吗?”
“……不,并没有。”少见地、绮礼对自己的师父吐露了谎言,“他的名字,可以做个参考吗?”
“啊啊。卫宫切嗣。不过,关于他的资料极为有限就是了。”
卫宫——切嗣。
在心中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绮礼的手探进兜里,触到了那一小段红色的缎带。如果有人看到了此时的枢机,也许会为他脸上的笑容感到惊奇吧?但这笑容,和他内心所掀起的隐秘的风暴一样,都只有男人自己一个心知肚明。
游戏才刚刚开始。
End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