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月花时
雪月花時最憶君。
1.
他们坐着火车一路往南而去的时候,乔一帆见到铁道边浓密的森林。那绿色太浓密,层层叠叠,不见到一点缝隙,绿得人心慌,像是要将人的心神都摄去一般。看惯了都市的钢筋水泥,过久地凝视着这样的绿色几近眩晕。
火车上过于安静了。乘客们均安静地藏身于自己的座位之中,不以一声来提示自己的存在。他想和高英杰低声说两句话来驱赶这种莫名的心慌,转过头去却见到好友沉沉地睡着了。
他搞不清楚那是短暂的一刻,或者更长一些。时间感如同窗外的绿意一般氤氲起来,化作模糊的虹远远地将他们甩在身后。然后火车转弯了,睡着的高英杰身子顺着歪过来,头落在他的肩膀上,头发如绒绒的幼兽那般在他颈侧亲昵着。恍惚间这又像是许多年以前,他们仍然在一起,共享同样的寝室和梦想,亲密得像是森林里的两棵树,连枝叶都纠缠在一起。再一转眼,他们已经分离了这么多年。
然后高英杰惊醒过来。他离开他的肩膀,说不好意思,我刚才睡着了。
没事。他摆一摆手,又重复一遍,——没事。
高英杰还想说什么,却恰巧瞥见窗外情景。他推了一下好友肩膀,说:
海。
确实是海。灰蓝色的大海在阳光下铺陈开来,无数的波浪载着阳光欣然跳跃。远处的天被云色模糊,仿佛到了极远处便失去边界地融在一起。
好久没看到海了。
乔一帆说。
他们坐在那里,看着外面的海和天,海鸥和渔船,云和阳光,直到火车又过了隧道,进了山。
目的地便不远了。
2.
乔一帆上次和高英杰在国内见面还是柳非结婚时候。新娘这边请了许多荣耀圈中的人,不知为何请柬也寄到乔一帆处。其实当时在微草时两人也说不上多么熟稔,请柬来得突兀,似乎拒绝掉更好一些。
但乔一帆最终还是去了,他自己也说不上是为什么。
婚礼是在B市,选了著名的五星酒店。礼堂并不像暴发户那样大红大金,四处装饰着奶油色缎带及香槟玫瑰,品味维持在基本线上。他在迎宾处签名又交了红包,正准备找位置时候听见有人喊:
一帆。
他抬起头便看见高英杰匆匆跑来,脸上还带着一点因为跑步引起的潮红,眼睛极亮的。他说你来了啊,真好,我还担心—--
我肯定要来的啊,老朋友了。
乔一帆说。
啊,是的。
高英杰说,俯下身去签名。他似乎还不习惯新配的框架眼镜,写这么几个字的时候也要伸手去扶。乔一帆等他也交完红包,问:怎么样,退役生活?
还有些不习惯。高英杰实话实说,和他肩并肩往里走。
眼下他们这届选手都已退役,就连年纪最小的高英杰也在前不久从微草离开。世代更替总是没办法的事情,更何况他们已经比前辈的竞技寿命更长一些,实在没什么可以抱怨。
下一步准备做什么?乔一帆问。他们其实很久不曾这样亲密地谈话,但似乎只要几句话,当年的感觉又回来了。
其实我……
高英杰犹豫了一下,说,——我有一份俱乐部教练的邀约。
乔一帆有点惊讶。如果微草准备留住高英杰,他不会一点消息都不知道,八卦版面上也不会一点消息都没有。可是他很难想象高英杰会去其他的俱乐部做教练,他身上微草的印记太重了。
我其实还在考虑。高英杰说。
是哪家俱乐部?
——队长!
还没等高英杰回答,他们的对话就被刘小别插了进来。已经转职为年轻爸爸的刘小别抱着女儿喜笑颜开,说队长你来得够慢的啊,哎,一帆好久不见看看我家小公主。可爱吗?可爱吧!哎呀队长你快过去吧,这帮小子快将桌子掀翻了你赶紧去维持一下秩序……一帆你是跟着叶神来吗?
啊?
乔一帆怔一下才看见在最靠近舞台那桌坐着叶修和王杰希。刘小别显然误会了什么,拉着高英杰朝微草大部队走去时候还不忘嘱咐乔一帆:你就坐叶神边上,别怕,今天虽然你们兴欣人少我们也不会去敬酒的。
高英杰被拉走的时候还在朝他看,很想说什么,但很快就被微草热情的年轻队员所淹没了。乔一帆在人来人去的婚宴会场里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朝叶修那桌走去。
叶修正在和王杰希看一份摆在桌上的菜单,也不知道在研究什么。乔一帆叫了声叶神,叶修这才抬起头,有些惊讶问他怎么来了。乔一帆还没说明自己接到请柬,叶修一拍脑袋:哎对了,你和柳非是训练营同期。
其实并不是。乔一帆正想解释柳非比他早来训练营两年,偏巧王杰希也抬头看过来。训练营那时乔一帆历来有些怕王杰希的,他总觉得被对方盯着很有压力;时过境迁,这种压力似乎也并未减少多少。魔术师盯着他看一会儿,问:和英杰一起来的?
——在门口碰上了。
乔一帆实话实说。
王杰希点头,说:难为你大老远过来。他大约以为乔一帆还在H市那边。
王队,我是B市人,退役之后就回来读书了。
乔一帆说,有点不好意思。
我是和大眼儿来蹭吃蹭喝的。可惜今天看这个菜单,分量不太够啊。
叶修一脸遗憾。
事实上确实不太够。对比五星级酒店的名气而言,饭菜则太过有节制了,坐满一桌之后大家都不敢动筷子,生怕多夹几次盘子就见底。趁着王杰希上台念证婚词的时候,叶修夹了一个小巧虾饺,叹口气,对乔一帆道:一会儿去吃个夜宵吧。
结果大家都是这么想的。席散了之后叶修拉着王杰希和乔一帆就走,说要去簋街吃小龙虾。微草那边自然也要续摊,高英杰和许斌过来请王杰希一起。王杰希摇摇头,说我过去了那帮小孩都吃不好,而且我也不准备给你们灌酒的机会。许斌说那怎么能呢。乔一帆站在叶修身边没参加对话,只是眼神偶然和高英杰站在一起。
他忽然想起刚才高英杰没说完的话。
我其实还没决定。决定什么呢?
高英杰忽然开口,问他:一帆要不要一起?
他有种冲动说好。但是这场合毕竟是不合适的,他看见站在高英杰身后等待着他的人。他说下次一起聚吧,我和叶神也很久没见了。
高英杰于是笑了笑,说好。
他们两拨人在酒店门口分手,一群人向左,另一群向右,走进B市初冬的夜晚里,像是一部古早绘本里的比喻。
3.
高英杰定的温泉旅馆在一处小镇上。小镇靠着山,火车站在半山腰的下面,而大大小小的房屋从斜坡上一直蔓延到海边。他们沿着小路慢慢地走下去,整座镇子寂寥得像是没有人住在这里,脚步声敲击在柏油路面上,在两侧的房屋之间回响成一体。乔一帆忽然有种错觉,他们两个怕是下错了车,就要这样走进无人的国度里去了。
好在旅馆干净整洁,在这初冬的季候里温暖宜人。他们将不多的随身行李放下,没形象地瘫倒在榻榻米上。
你日语很好啊。
乔一帆说。
那不算什么,高英杰知道乔一帆是在说刚才在前台的对话,——都是日常的事情。平时大部分时候还是说中文。
在俱乐部里也?
有翻译,不过也在学。
乔一帆正想问他在异国他乡执教的感受,就听见有人敲门。他一个激灵翻身坐起,进来的原来是宾馆女将,过来交代晚餐的事情。高英杰点了半天头之后,回来看见乔一帆就笑起来。
……你这样子像当年在宿舍里被突然袭击了似的。
有吗?
有,你记得刚进训练营的时候我们躲起来打PSV吗?然后有训练营老师来查房——你这表情和那时候一模一样。
好呀,我这种糗事你倒记得清楚……
乔一帆眼珠一转骤然发动突然袭击,两只手朝着高英杰的痒痒肉袭去。高英杰委实怕这个,一边控制不住地笑一边地想躲开,两个大男人小孩一般滚在一起。或许是昔年的记忆过于鲜明便太容易模糊对于年岁的认知,又或许在那个合适的人面前我们总是没什么介意的。
不行了不行了……我投降。
高英杰最终气喘吁吁地说。他们距离一下子压得很近,近得足以勾起某种回忆。乔一帆松手直起身来,刚才轻松的气氛肉眼可见般沉落,那根沉默的弦重新绷紧了——那道自从他们见面起,就一直绷在他们中间的那根弦。
晚饭还有一段时间。出去散散步?
高英杰说。
此时太阳已经向西沉落,将海水映得一半湛蓝一半艳红。天空仍是透彻的浅蓝色调,只在天际线附近染一抹石英粉。涨潮时分,浪一重一重地撞碎在防波堤上,探出去的小码头上有中年人垂钓,围了几个孩子在看。
他们慢慢沿着堤走。有太多的事情可以讲,然而略一思索又觉得没有什么是此时一定要讲的。寒暄早已耗尽,近况亦已交代,剩下的似乎就只有悬而未决的那问题悬置在空中,令其他所有的问题都无法越过它而贸然开始。唯有记忆如同白色的浪一般,徒劳地袭上脚面,又挟裹着泥沙退下去。
最终他还是问了。
——你会回B市吗?
高英杰没有回答。他最近已戴了隐形眼镜,因此看起来和乔一帆所熟悉的那个高英杰再没什么明显差别了。但总是有些的:旅居他乡会改变人的形貌,就像那些暗暗在心底燃烧的欲求也会从内而外地磨蚀下去。
乔一帆不知道高英杰眼中的他是否也已经变化。也许有。也许他不会注意到。海浪声在暮色里不停地推上来,推上来。天边已见到金星了。
4.
乔一帆知道高英杰要去日本执教这件事很迟。兴欣的微信群里聊起这件事的时候,他正坐在阶梯教室里。老师在黑板前讲着什么,像是隔着很深的海水传过来,而微信群里的消息刷了一会儿之后,很快也就转到下一个话题上去了。
他退出了微信群,在联络人里找到高英杰,发现上一次他们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三个月之前:那时候高英杰刚刚退役,他发消息过去恭喜,于是也不由得谈到后面的事情——有什么打算之类。
高英杰说还没想好。
乔一帆说会留在B市吗?
还不知道。
然后便是这么久的停滞。
乔一帆对着空白的输入框,输了几个字又按回车,最终发过去的只是:去日本之前有空出来聚聚?
但那一次没能成行。高英杰很抱歉地说因为行程太赶,所以已经来不及了。事实上那一阵乔一帆也正因为期中作业而焦头烂额,等到反应过来之后,高英杰已经飞去日本。
在他们那并不算短的职业选手生涯里,即使从未在一个城市中待过,乔一帆也从未感到和高英杰这样隔阂——就好像荣耀这件事本身已经足以将他们联系在一起,而那之外的所有都是不需要的。但他退役之后去了大学,高英杰则选择去日本执教。就仿佛他下定决心离开微草的一刻,他们的路径再次岔开,而这一次则将愈行愈远,没有什么可以将他们弥合在一起:这是一种模糊的、关于失落的预感,却根深蒂固难以摆脱。
于是他在那年元旦时候去找了高英杰。旅游是再好不过的一个人去见另一个人的借口,而高英杰说了,不嫌弃屋子小的话总可以住上一日。
高英杰似乎瘦了些。还没有完全安顿下来,他说。两人从地铁线里攀出来,走在狭窄的人行道上,肩并肩和昔日相差仿佛,随口说一些琐碎的事情。工作怎么样?不那么容易,但是很有意思。你呢?还好,大学嘛……你还习惯这里吗?人多,哪儿都窄……但还好,还好。
他们都已将近而立。一切到此都应平稳下来,没什么再需要改变的,也难以改变了。但是职业选手的日子毕竟结束了,更为琐细的日常将他们拥进温暖平和不起波澜的生活里,就像一碗盖饭,一筐蜜柑,电视里飘散的无意义的节目和歌声那样。
他们坐在狭小的屋子里,像是有一点生疏,又像是需要一点时间来让过往的熟悉充分舒展开来。这里的冬夜更像H市,带一种挥之不去的湿冷,就算开了暖风似乎也难以驱散。乔一帆想高英杰肯定是不习惯的:他并没有常年离开故乡的经验。然而高英杰也并没有说什么,或者问了也只能得到刚才的答案——还好。
一日一日的生命无从言说,更何况他们总想给对方看更好的那一面。
高英杰无意中看了一眼窗外,忽然道:
下雪了。
于是他们起身去看。天色太暗了,要用力去看才能辨出落下的点点雪花。高英杰又说:
那年你去找我也在下雪。
嗯。乔一帆嗯了一声。
那是他和家里因为相亲的事情大吵一架,出来之后无意识地转到了微草门口。高英杰见到他什么也没问,就将他留了下来。很奇妙地,即使他们做对手的时间已经比单纯作为好友更长了,但那并没有改变他们相处的模式。
那一晚乔一帆一直在想,如果高英杰多问一句的话,他就告诉他一直压在心里的那件事。可是高英杰并没有问。他在床上辗转了半宿,一大早就离开了。
高英杰站在他身边,出神地看着路灯照亮一角里面纷落的雪片。沉默将他们牵系在一起,像是要湮灭些微的距离,又或者只是为了掩去偶尔浮出的过于强烈的声音。
明天会积雪吧。
乔一帆说。
大概吧。
那天晚上睡到一半两人都被冻醒。之前轰然作响的空调停了下来,屋子里冷得几近能看到口中呵气冒出的白雾。高英杰披着棉被爬起来研究一会儿,说:空调坏了。
这显然是很难在半夜修好的。他们在床头灯的光芒里无奈地对视,然后乔一帆鬼使神差地说:我过去睡吧。能暖和一点。
于是历史重演。乔一帆客客气气躺在那里,跟高英杰隔开一拳距离,但这点小动作显然被发现了。高英杰将他拉进来,说还够宽不用客气。两人的脚冰凉地碰在一起,慢慢升腾起来一丝暖意。他侧过头去看,看见高英杰将半张脸埋进被子里,像是睡着了一般。
他借着一点窗外的微光看着身边的人,看得久了,不由得举起手来,轻轻摸一下青年的头发。仍然是柔软的、像是小动物温暖的皮毛那样——而下一刻他的手被抓住了。
高英杰看着他。
在这极深的夜里他不能分辨青年的表情。他的好友凑近来: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他是要吻他了。但是并没有。高英杰的额头抵着他,有一些汗湿。
我做了个噩梦。
青年低声说。
他像是从过山车的高点一路冲下来,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他下意识握紧高英杰的手,然后又松开些。
直到这时他忽然明白很久以前那个晚上做下的决定,原来不过是巧妙的责任转嫁。高英杰问或不问都是一样,抓不住机会的是他自己,决定不说的也是他自己。这太辛苦了。他的理智说,你不应该再拉另一个人下水。
尽管感情擅自嘶喊着别样选择。
你把自己闷到了。
他说,最终说。他将被子拉下去一些,又轻轻拍了拍高英杰的肩头,就像他们在集训营时候。那时候他多大?十六?十七?而高英杰则更小一点,腼腆得像个小姑娘。那一刻早已经过去。如果他们必然走上不同的道路,那么就接受它,像个成年人那样认识到分别的可能。
早点睡吧,晚安。
晚安。
第二天他照例一早便离开。地气太暖,外面几乎不见一点雪的残迹了。
5.
他们从海边散步回来的时候天已擦黑了。晚饭过分丰盛,以至于两人很晚才去泡温泉。冬夜里的露天温泉意外舒适,因为热水的缘故,即使寒风凛冽也并不感到寒冷。
他们并排坐在池边的石头上,涛声不远不近地传过来,月光澄澈如雪,偶尔被浮云掩去一瞬,很快又探出头来。这样的月色下能看到的星星便少了许多,乔一帆 费了些力气才找到猎户座的三星腰带,指给高英杰看。
你记得我们那时候说以后要一起凑钱买个天文望远镜吗?
高英杰说。
说过。还熬夜等流星雨,结果第二天训练失去水准被骂了一通。
现在呢?
好久想不起来了。总是在忙,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乔一帆说。他用大部分时间来修学分,因此课业均已完成。眼下他签了一个新的网络游戏公司,目前正在一边做毕设一边实习。这样子什么都不想的全盘放空和之前相比真是判若云泥。
高英杰似乎发了一会儿愣,也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了。他说,合约还有半年到期。
这回答来得很迟,但乔一帆仍是很快意识到这是对于他之前在海边问题的一个回答:你要回来吗……?
俱乐部那边想过留我续约。
你呢?
你觉得呢?高英杰将问题丢了回来。
乔一帆忽然有种感觉,高英杰似乎很想听到他的回答,即使这不能改变什么。他说:我当然希望你回来。
高英杰轻声笑起来。
你认真的?
乔一帆也笑起来,似乎这样就可掩藏起脱口而出的话语中的过多真心:当然。
于是高英杰不再说下去。他靠在池边闭起眼睛,说:我邀你的时候没想到你有空能来。不用陪你的女朋友吗?
乔一帆一头雾水:我什么时候有了女朋友?
微草那边有人说的。
怎么可能。他说,——我不喜欢女孩子。
这句话说出来如此自然,以至于他自己都要过一刻才意识到他竟然这样平静地出了柜。而高英杰似乎也没有什么反应,半天之后才“哦”了一声。
这大概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乔一帆想。
6.
他们回去的时候一路都很寂静。走廊上没有碰到一个住客,两个人也没有说一句话。乔一帆拿不准高英杰是怎么想的,或许不反感,但也许会因为他太久的隐瞒而感到生气?然而高英杰确乎是越走越快了,乔一帆加快脚步跟上他,两个人沉默着直到进了屋关上门,乔一帆才道:对不起—--
这句话被一个亲吻终结了。高英杰几乎是撞到他的身上,而那亲吻也毫无章法。
我以为……
他的好友低声说了一句,然后摇了摇头,索性再度吻了上来。
很奇妙的,即使他们都已经到了这个年纪,亲吻还是生涩得不行,很快就因为气喘吁吁而分开。高英杰的脸红得不行,他想自己一定也好不到哪里去。
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问,带着一种醺然般的不可思议,甚至无法分辨充斥胸口的团块究竟是否幸福。
很久以前。看来我们都瞒得很好……
是太好了。
他低声说着,同时感到好笑和些许的酸楚。为了遮盖这种情绪,他用力将高英杰拉向自己,任由炽热的身体温度再度交织在一起。榻榻米上的被褥已经铺好,月光被逐渐厚重起来的云层掩去了,而远处的大海则足以掩去所有欢愉的声音。
7.
他又一次在清晨的时候醒来。身边的被褥里是空荡荡的。他打了个激灵坐起来,才看见恋人坐在阳台上的矮藤椅里。听见屋里的动静,他转过头来。
昨天晚上的时候下雪了。
高英杰说。
真的……?
他说着走过去。朝阳将将从地平线的彼岸探出头来,这是一个和平常并无分别的早晨。
而他们都知道从此以后的一切将会不同了。
End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