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与木之歌
若骑马一路向北翻越盈落之山又穿过青岑隘,则到了轮回一族的居地银月之原。轮回的人们从不建立城池,他们居于草原,随时都等待着像候鸟那样收起帐篷踏上旅程。和大陆绝大多数国家不同,他们的Omega从不居于深闺,而是和Alpha和Beta一起纵马奔驰,拉得开鹿角所制的长弓,通晓古代英雄的行谊,亦能吟诵创世礼典中的祭歌。外来之人分不清轮回的Omega和Beta,萨满的草药恰切压抑住他们的气味以藏起他们的珍珠——轮回的Omega绝不会离开银月之原上的十八个部族。而轮回的Alpha是最好的聆听者,最值得信赖的守秘人,这几乎和他们的箭术一般闻名遐迩。他们会带着你的信件奔驰千里,绝不一试去揭开脆弱火漆。只有他们择定之人才能聆听到他们的声音。在传说中,他们的声音比金子还要珍贵,里面甚至含着咒术的力量。——这应该不是真的,人们说,那是神奇故事中才会发生的事。
唯有极少的人知道,言语真实具有力量。
在第一次辨认出幼子身上亦染着Alpha气息之时,父亲将周泽楷抱上马背,带他驰骋过整片草原,越过开始染上初秋之色的白桦林和碧蓝如天空的海子,送他到轮回一十八部族中大萨满的银帐之中。每个Alpha的幼子都必须于此得到所赐真名,以决定他将会带领部族迁徙辗转、习学敲打金银的精巧技艺,抑或在怀中藏起信件奔驰千里、远离父母族人。在周泽楷轻巧跳下马背的时候,他的父亲用力握了握他的肩胛——那是轮回沉默的Alpha们用以表示鼓励和支持的手段。
周泽楷点一点头,然后挺直腰板,独自一人步入大萨满的银帐——那以特殊手法鞣制的羊皮在日光下闪烁如巧匠精工打制银器;穿梭其中顶着面具的萨满学徒各自忙碌,唯有一人看见他,过来牵住他的手。
大萨满……不在吗?
周泽楷四处望着,禁不住轻声问。他的声音在铺设的帐篷里散开,为那些绣着神祇名号的挂毯所窒住,令盘结咒文的金银绣线闪过一道暗光,又在帐中的火堆上激起一朵跳动的火苗。这点声音让所有学徒停下手中动作转向尚且懵懂的孩童,自面具两枚黑色孔洞后透出莫测目光。而牵着他的学徒比一个噤声手势,又做了个精巧的、周泽楷尚未能掌握其中真意的手势,才带着他越过银帐,朝向后面白桦林的深处走去。风慢慢地卷了起来,树叶如无数哑声铃铛般簌簌作响。周泽楷像只小兽般抽动鼻翼,道:
有湖。
淡薄的岚气散开,身着白衣的老者正坐在湖边岩石上,看见走过来的两人便做一个复杂手势。学徒行礼后退下了,留下少年一人站在原地。
大萨满。
他按学过的一点礼节笨拙地躬身行礼。而大萨满只向他伸出手,手掌平摊手心向上——那是过来的意思。
他走上前去,风忽然猛烈起来,将大萨满身后那碧绿的湖水吹起了层层涟漪。老人的手如同一柄钝刀错过他的掌心,刻下日久年深的痕迹,那一瞬间周泽楷本能绷紧了后背,动物的本能叫他想要逃走。
可是不能。
你的真名寄存在我这里已经太久了,老人的目光似乎在看着他,又似乎越过了他而注视着更为宏大邈远之物,——欢迎回来,语风者。
†
叶修觉得今日他大抵已经用去了大半生的霉运。若然按照神殿整日推算的那套善恶制衡的理论,这或许反而是个否极泰来的好兆头——如果从乐观角度去考虑,他至少成功摆脱了嘉世公爵的追兵,虽然代价是抱着一条烂木头沿江而下还因为短暂失去了意识不知道自己被冲到哪里了。
但至少有个好心人将他拉了上来——还将他衣服剥了给他塞进一条粗羊毛毯子里。他转过脸,看见篝火光芒映出黑黢黢洞穴顶端以及一旁烘烤的衣衫,却看不见那个好心人。他暗暗叹一口气,知道这又是一笔沉重债务:这般牵涉到生命的关系一旦确立,就总会以某种微妙的方式反馈回来。而在一切定局之前,谁也不知道那回馈究竟是何种方式。
但现在去想总是为时过早。他爬起身,不顾旧伤叫嚣,裹着毯子呲牙咧嘴地去取那些衣服。亚麻衬衫只是半干——这叫叶修皱起眉头,犹豫间又打了个喷嚏。
然后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他转过头,看见身背长弓,手里拎着两只野兔的青年。暗淡的火光下青年仍如一尊为阳光所摩挲而成的大理石像,仿佛直接从吟游诗人的歌咏中走出,或者同那些著名行谊中的英雄一样继承了神明的血脉。叶修盯着他看,然后又打了个喷嚏。青年将猎物丢在地上,几步走过来帮他拢紧滑落毯子,又打个手势叫他坐在篝火边上。
多谢。叶修难得诚恳道谢,而青年只点点头,一语不发地回头去处理带回来猎物。
你从银月之原来?
叶修也曾听闻轮回一族那奇特的习俗。青年点头表示同意,手下剥除兔子皮的动作不见丝毫滞涩。
你不问我的事?也对……看你的模样,你是信使?
青年迟疑了一下,再度点了点头。
我总是欠你一条命。叶修说,——至少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青年熟练地用水囊洗净兔肉又支在篝火旁边,然后才打出长串复杂手势——这让叶修感到目不暇接:他原来总是逃避这类外交场合,因而也未曾学会轮回族人那所有蕴藏在微妙动作之中的精深涵义。
除了你们的Omega还有几个人能受得了哟……叶修想着,也没注意到自己顺口说了出来。他平时不拘小节,此刻也不以为意,反而是对面的青年脸上似乎红了一下,又打了个手势——介于道歉与尴尬之间。
哎。
叶修在心里叹一口气,重新落回自己思绪之中。一个沉默的同伴在此时也是一种恩赐,能令他有充足时间理清眼下形势:他这枚棋子被轻巧提走,嘉世已将自身推向悬崖之端却浑然不觉。既然效忠关系已经被无情斩断,令得他脱去骑士身份成为浪人,他便和昔日公国再无干涉,可—--
烤肉的香气骤然浓郁。他抬起眼才看见青年正将金黄色兔腿递过来。这份人情似乎越欠越重,叶修想,但腹中空空时候人也没什么选择。两人瓜分了野兔之后青年将装着淡酒的皮囊丢给他,自己则低首用细致的麂皮擦拭长弓部件,最后轻轻拨弦发出清越声响。
好弓。
叶修称赞,青年听到这句话露出愉悦笑容。他收起兵刃,又从一旁行囊中取出一张六弦琴,手指拨动琴弦的动作竟也异常熟练。叶修自然听过无数吟游诗人的歌唱——在技巧上青年虽然弗如,他的琴声里却唱和着辽远草原上呼啸而过的风,甚至连青年的歌声也像是由风声编织聚合而成,叶修甚至辨不出一个音节。
唱得真好。
在青年最终停下之后他再度称赞,却得来一个惊异眼神。青年放下乐器绕过篝火走到他身前,那态势少有得让叶修也感到些许不安。
你听得见?
青年开合嘴唇,小心翼翼,身边篝火忽明忽灭。
叶修感到麻烦正在接近。
我什么也没听见,他想说。但是青年已经单膝点地制住他动作,问句变成了肯定:
你听见了。
我听见——喂?
话语说到一半青年已经俯下身,拉开他毯子去嗅他气味。叶修觉得有点危险,忙说:不用闻了我是Beta—--
但是青年下一刻就在他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极是草原民族的彪悍风范。然后他贴近叶修耳侧,珍而重之吐出三个音节:周泽楷。
叶修伸手摸一把伤口发现见了血,心想不愧是人人上得马拉得弓的轮回一族。青年跟他的距离依然过分接近了,Alpha天生的那种压迫感亦让他后背闪过一道冷战:我们有话慢慢说?
可惜事情并没有如他所愿慢慢恢复成之前的平缓架势。羊毛毯子摊开来在两人身下揉成一团,青年的身体如同一团炭火般炽热,便连身边的篝火也显得更旺了些。周泽楷反复舔舐着他肩上那处伤口,执拗如同小兽,手下又毫不含糊攻城略地。叶修想这笔债务返还得也太快,便叹着气道:
别乱来。
自然是指不要像对待Omega那样毫无顾忌—--Beta总不能那般柔软并易于接纳。青年倒也谨慎,手指一点点确认着,最后才挺身直入。纵使这样叶修也被折腾得不清——在愉悦的那道量度之上;最后只是在青年将种子播下之时才模糊想着明天还得去找些柳树皮嚼嚼这类无聊念头,然后就放纵疲倦淹没上来。
第二天叶修自然一早便离开,毫不顾忌地将沉睡的轮回青年留在身后。
在他心中这次偶遇已经结束,情义和债务重新恢复平衡,自然可归入无需多想的那类杂事之中。再加上Alpha和Beta抑或Beta和Omega这样的露水姻缘屡见不鲜,也就更没什么值得在意。
他没想过自己太惯于以四公国的标准去衡量,却浑然忘记草原民族会有自己规章。
†
自古而来,于创世之神之下,大陆四公国各自尊奉不同的神祇,因而其国民也秉持相异气度。嘉世以织影作为祭司之名,同时供奉光与暗二位神祇于神殿之中,以“天道有常”四字作为箴言。既然有光之明亮自然便有暗之影翳,既然有生之灿烂自然便有死之静美,唯一永恒者便是在一正一负转换之间所展现的制衡之理。
这也是为什么嘉世会是四国之中唯一会接受Beta作为骑士的国度——在其复杂的理论图式之间,Beta正居于亘古永存的二元对立的中位项之上,他们如柳树一般自相授受,因而也就拥有近于明暗相交的双重属性。不过,尽管有这项制度,但在叶修之前,从未有人能以Beta之身立于Alpha所组成军队的顶端。真正纯正的火焰、如《创世礼典》所载一般“领受职责,操持刀兵”的,应该是也只能是不会被任何阴性所染的Alpha;Beta自然也拥有他们族群的天然优势,却绝非膂力和强健。
可是叶修以他的一柄长矛轻易挑翻了所有传统认知。自从他十八岁得到斗神的真名而投身军旅开始,就甚少一尝失败的苦辛。在嘉世的黄金年代他曾经三次击败霸图的大军,而如果不是刺客大师以其为暗影所镀的刃锋生生截断,那么这胜利的次数或许会累积到四次。
——这便是你将领受的运命。
那一日,秉持“织影”之名的祭司来到叶修的榻前,灰色长袍在身后飘卷如同死亡使女化形而成的灰色羽翼,他注视着为高烧所扰的骑士,却并未吐出任何安慰的言语:
你已经将嘉世带到了它所能有的顶峰,而此后我们所能有的便只余衰败而已。
叶修甚至没有抬起眼。他将将饮下镇痛的罂粟乳,眼睛半阖如同进入睡眠之中,却仍然以素日那漫不经心的态度——他总不能如Alpha贵族那般礼貌周详、就像他总要以此来标示他作为Beta的平民身份一般——回答着:
为何要恐惧衰落。只要人心不变,总可以重头来过。
那时正为骑士抹去汗水的苏沐橙猛地一震抬起了头,手中巾帕跌落于地。然而叶修只是闭上眼沉入睡眠,不再理会祭司丢下最后一句警语:
一切繁荣总将成为过眼云烟。
嘉世首席骑士从未真正服膺神殿那晦涩理论,尽管“天道有常”四字被铸在板甲胸前,绣在战旗的标示上,用最为端庄的字体铭刻在进入嘉世公爵城堡的第一道拱门之上。叶修可以将所有不祥的预兆像落叶一样甩在身后,而嘉世公爵却会怀抱着不祥的警语,独自步入神殿之后那从来不可为任何名字所称呼的树林,沉思冥想一日一夜,再出来时便主张与霸图签下和约。
苏沐橙后来这样对称病不出的叶修描述那一日的景致:宴饮极端奢侈,有堆成山的蛋白软糖;以美酒淹透的山雉和鹧鸪;整只烤猪里面层层嵌套入火鸡、母鸡和鸽子,而鸽腹中那一枚鸡蛋由嘉世公爵与霸图之王平分;还有最后那宛如白雪一般的糖雕,拔出雄鹿身上所插箭簇之后便有血红色葡萄酒汩汩流出——便是在胜利的凯旋之宴上也少有人能够见证这般盛景。弓手在阐述这故事时候不禁语带讥讽——她又何曾愿意以求和的方式将昔日战果都拱手送人,甚至连伤害叶修的刺客都被送回。
我已经不知道陶轩在想什么。
她最终承认。
叶修仍然半卧在床上:那伤口并没有真正地削弱他——肉体的伤口总是短暂和可以克服的,而宫廷之中波诡云谲的倾轧才真正碾压灵魂。远处宴饮上六弦琴的歌声乘风飘来,他凝神静听,片刻才道:诗人做了新歌。
毕竟昔日他们惯于歌颂嘉世武功,而那在宴会上显然不合时宜。
歌若变了,风向早晚要变。
叶修说,似乎凝重,又似乎并不在意。他拈下桌旁果盘里一颗葡萄,说:你听过霸图那边传来一句古老箴言吗?最好的英雄必当中日而死。
苏沐橙敛了面色:我从不相信那种无谓谶语。
叶修点头:我也这么想。
†
叶修从未想过会有一名Alpha以如此强硬的姿态插入到他的生活之中。他以为一场露水情缘并不值得多少纪念,而他也本能去回避任何可能的浪漫联想;然而在他刚刚在一家店铺安身下来、开始重操他少年时作为细工匠的旧艺之时,周泽楷又出现在他面前,紧密如同追蹑着猎物的獒犬。
那时候叶修正在为一只老旧的大衣箱重新上紧黄铜包片和铆钉,直到一道影子拖长在他的工作之前他才抬起头来。阳光之下青年比那晚显得更有活人气息,为草原上烈日与风亲吻的肌肤如同调匀的蜂蜜,带一点鲜活的血气:这下他没办法再以为对方是个单纯梦境了。他看着叶修,露出一个纯然喜悦的笑容,半跪下身,在Beta骑士来得及反应之前将一个吻落在他的嘴角,亲昵如同小兽寻觅到失散同伴。
叶修终于察觉到当日那一场相遇比他认定的还要余波绵长。他拉开距离,看着周泽楷喜悦的表情之中渗进某种失落。
怎么来了?
本来,要去追你……但有工作。
青年缓缓道出,在他身边坐下,好奇地看着在他身边摊开的各色工具。两人坐得太过靠近,大腿肌肤相贴所传过来的微茫热度竟能从身体底部勾起明晰记忆:他们曾经赤裸相对,因为彼此的身体而从内灼烧起惊人热度;甚至叶修的手指还记得青年肩头肌肉的厚度,那日他被逼得狠了曾如攀附浮木一样捉着青年肩头,自觉由里到外都被抽干耗尽,推上狂喜与激越的巅峰,那绝不可再有第二次的体验——偏偏此刻又鲜明浮现出来,在他灵魂弦丝上拉出震颤的、属于情欲的调子。
……我可不能跟你走。
叶修定定神,总算在口干舌燥之间拉回理智,捉摸到自远方而来的Alpha可能意图。
我并不是逐人而居的Omega。就算我们……咳,那也不过是一场偶遇。
周泽楷只是看着他,眼睛明亮清澈。
——不是。
他说着,如同陈述羊皮经卷之中那些事关神话的章节一般严肃虔诚。
这是,命运。
此时恰逢旅舍老板娘陈果拎着浆洗好的床单走进庭院,看见两人情形先是吃了一惊,而后又恍然大悟,扯过叶修小声说:
果然你是躲桃花债来的?
后来叶修想:这果然是一笔桃花债。
他不该放任陈果留宿远来青年,不该被没有多余客房的言语骗过,也不该一时心软叫周泽楷挤上了床,更应在青年开始求欢时候严词制止——可是身体总还食髓知味,名为节操的防线又从不稳固。既然已经有过一次,第二次似乎也就顺理成章……
他只是没意识到第一次周泽楷还算留手。
床单已经被蹂躏得一塌糊涂,为两人的体液汗渍所染又被过于激烈的动作拧成一团。周泽楷从身后抱着他,可耻的凶器深深楔入他身体最柔软地方,来回研磨碾动,竟似不知疲惫。
你……够了啊。
叶修抓住最后一点清明说,很不想回忆这究竟换到了第几种姿势。青年只是极端纯良地朝他笑笑——简直和草原上牧羊犬一样,扑倒他的决心丝毫没有变化。
身体被牢牢掌握、张开、进入,那种架势充分展现出Alpha才有的执拗,不自觉散发而出的信息素亦无声无形压制着Beta迟钝的感官。那使得自持更加困难,如潮水拍击而来的快感和被压制所造成的不安各持一端,反而使整件事情变得更为煽情难抑。叶修向后折过手臂,在空中胡乱挥了两下才在艰难的平衡之中捉住周泽楷散落的长发,下一刻却被青年就势凑近沿着指尖一路吮咬——那点湿热似乎要沿着那接触的微小面积一路缠绕蔓延,而周泽楷正反复舔舐着腕关上那最薄的皮肤——叶修几乎听见自己脉搏在对方齿间战栗奔突,危险的快意终于十倍百倍地扩大,直到越过极限。
最后叶修总算被意犹未尽的青年放过一马,昏昏沉沉被对方挽着沉入睡乡。周泽楷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他,喉咙里发出类似猫科动物得到安抚的声音。叶修腰酸背疼懒得再去计较,如同将近冬眠的动物一般地往身边热源上凑了凑。
自然他也就不知道,此时周泽楷按照轮回习俗已经剪取两方发绺编织缠绕在一起——依照草原的规则,这里原不存在什么推拒犹疑的余地,睡在一起便已缔结事实婚约,而后交换信物更几乎是明证了。Alpha青年轻轻亲吻了一下自己婚约者的额角,便重新合眼沉入睡眠。
梦里他带着这唯一能听见自己声音的Beta向北奔驰,越过月色如水的盈落之山,又穿过黄叶纷飞的青岑隘,如流云一样飞驰过如茵草原,在欢快的风歌之中朝向蔚蓝的天际而去。而只有一缕风,像是要唱着反调一样,在他耳边轻轻鸣响了两个音节:
离别。
他骤然醒转,背后竟出了些冷汗。狭小的斗室中再度只剩他一人,这叫梦境本来平稳的余韵都骤然零落下去。周泽楷简单套了长衬衫便跳下床,赤脚爬下那常年被松脂蜡油所熏黑的狭窄楼梯,然后便看见院中男人正在磨砺长剑。
叶修的动作很慢,很稳。银白剑锋磨过油石,这件寻常至极的动作竟被他做得如同舞蹈一般。他衬衫的袖子高高挽起,露出训练有素的肌肉线条——那一刻周泽楷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对方亦是操持兵器的老手。这事实终于拨响他心底不安的琴弦,他以手按住衬衫暗袋里的发绺,问:
你……名字?
前骑士正水平端起剑凝视着剑锋,漫不经心答:叶修。
斗神?
看来只有我一个人无法保持真名的隐秘?叶修笑,起身试挥两下长剑以测试平衡。
周泽楷沉默下去。他终于知道对方永远无法和他走,像梦中一样回到他家乡的草原——即使自己是轮回的语风者亦不可能。但是这样的话,为什么只有这个人能听到他的声音?这问题总难以解答,就像老萨满曾经指点星盘对他说过:星辰不可解释,人们所观测的不过是昔日倒影;命运亦不可解释,所有测知命运的秘法都是捕风的虚妄。人是风中的草,只能随风而倒——但只要足够强韧,就总会抓着土地重新站起。
最终他起身,迎着对方的剑锋向前步去——他走得如此之近,那剑尖几乎要顶上他的胸口;但是周泽楷并不惧怕。
我会再来。
叶修慢慢放下长剑。他脸上似乎掠过一丝遗憾——或许他也会为那离别感到惋惜:那时我可能已经不在这里。
周泽楷摇了摇头:风会带我回来。他又将下半句压回在心底——而我总会找到你。
†
后世的吟游诗人们总喜欢在四公国唯一的Beta斗神的行谊之中添加许多温柔的元素。他们对于嘉世与霸图议和的那些年头浮想联翩,许多故事里流传最广的一种便讲述那些时日里叶修是如何离开嘉世宫廷去寻觅他的Omega恋人,最终因为Beta和Omega不能匹配而黯然道别。那连名姓亦不能确定的Omega在行谊之中总拥有千种玫瑰的芳香,肌肤柔软,发辫秀美,眼睛如晨星熠熠,含着泪水对斗神唱出悲伤曲调:
即使将我的心整个剖开给你
终究不能让你得知
我是如何为你绽放
而编年史家则对这种臆断嗤之以鼻。尽管可引证的书信文书寥寥,他们还是认定,在那段时期之中叶修从未离开嘉世城邦,亦无闲情去追逐浪漫爱情。尽管此一时期的编年史依然为蓝雨和微草的长期征战占去大量篇幅,但总有一二编年史家孜孜不倦于指出嘉世内部种种变动:刘皓和崔立的右迁,公爵陶轩与越云及雷霆的结盟,乃至叶修兵权的逐步旁落。后来的文献家们亦在一位外交大使的日志之中发现所指不明的两句韵文:
狮子被拔除了爪牙,便连猎犬都不堪
这嘉世酒馆之中所传唱的小调,似乎正说明着四公国中唯一一位Beta将军此时的惨烈景况。在叶修最终因为微末罪名被剥夺骑士位分并见逐于城邦之时,人们以为这便是英雄的末路。
谁也没有想到斗神竟能从尘埃之中再度奋起——在兴欣骑士团携着其血与火的声名在大陆纵横捭阖之时,谁也不复记忆其领袖甚至还有如此衰微时节。尽管叶修的起落似乎正印证了嘉世神殿所尊奉的天理循环,却再没有人愿意将叶修和嘉世联系在一起。他不再是嘉世的唯一将军,却也不是常规意义上的王侯——没有一个人再能做到他那样的事,以一支小小骑士团却能和四大公国相提并论,甚至人们要尊奉其为“无地之王”。
叶修的外交手腕丝毫不逊色于他那柄战矛的绝佳战绩,他如此游刃有余地在四公国的宫廷之中周旋交接,不肯放过到手的任何一点利益,却又将这种“有失高贵”的行为做得无比正大光明。在叶修率领其骑士团客居微草公国之时,宫廷史官曾经记载下斗神和微草僭主王杰希的谈判,其琐细程度让人觉得这还不如市井之间两个羊毛商人来得痛快。
在叶修面前不需要讲究贵族气度。这位曾以雷霆手段赢取了微草贵族至平民信任的僭主曾经对自己的学生简单讲述,——你若顾及那些虚无之物,便是将自己利益拱手相让。
而大陆南部的蓝雨似乎与叶修更为谐和,他们更在兴欣骑士团初起之时借力以助。那时候叶修带着骑士团的最初几个弟子寄宿于蓝雨城邦,偶尔前往神殿与首席祭司喻文州闲谈。
一日喻文州似是不经意地问起叶修: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归隐田园?这许多年的征战尚不能使你心中的雄狮安眠?
叶修正以熟练动作卷起自西域而来的烟叶,道:若能拿得起剑,谁又愿委顿于炉火之边?若你真心赞成这一观点,又怎么会跟在骑士之后纵马奔驰?
喻文州微微一笑,不去提及自己曾经运筹帷幄的事迹:你便从未想过成家立业?
哪一家的Omega或是Beta愿意同我漂泊不定?比起问我,何不问问霸图的韩文清,又或者近在眼前的黄少天?
我以为您的口味特异。喻文州轻描淡写扯开话题,意有所指地瞥过对方那件因为南方炎热气候而换上的亚麻短衫,那领口过于敞开令得昨夜痕迹若隐若现,——我注意到前日送信而来的轮回信使。他虽然沉默,注视您的眼神却宛如烈火。
叶修沉默下去慢慢吞吐着烟雾。这件事总不好和外人讨论,他最后也不过摆一下手:难道你能想象我跟随在某一个Alpha身后?
喻文州摇了摇头,却道:
但只有Alpha的固执能使你就范。与你匹配的人必得自身强大,才能忍受你热爱宝剑和长矛甚于一切的事实。
托你吉言。
叶修笑笑便转开话题。
——更何况你毕竟是允许了那个人。喻文州想着,最终没有再次试图深入下去。在他刚刚接过蓝雨神殿首席祭司之位的时候斗神便已经名扬在外,他的存在是如此炽烈,难有柔情成分掺杂其中,甚至难以想象他会终结在卧榻之上(尽管男人平素慵懒里丝毫看不出这般执着)。那一刻喻文州忽然意识到,或许四公国终有一日会深深憎恨那将叶修驱离嘉世的决策——那不啻解开了猛兽之笼的最后一道栅栏。
叶修带着唐柔数人离开蓝雨不过是一旬之后的事情,那之后他们在冰霜森林的功绩成为了“无地之王”生涯中的第一件丰功伟绩。消息传来之时喻文州和黄少天正穿着寻常Beta的短衫坐在蓝雨王都最著名的酒馆之中,远来的轮回信使正弹拨着一首他们从未听过的调子——说不上技艺精湛,亦丝毫没有吟游诗人所擅长的柔美圆滑的花音装饰,音声朴素,只叫人想起从北方直下穿越山岚的朔风。
歌变了。
喻文州轻声对首席骑士说道,——弦下鸣响的是我们昔日的战乱。这一次的风暴将更辽远也更宏大,你听见黑色海潮涌动的声音了吗?歌既然变了,那么风向也就要变了。
至少我们的剑不会锈蚀在鞘里。黄少天的眼中闪过一道锐芒,素日滔滔不绝的骑士难得没有继续说下去。
而在人群的彼端,沉默的轮回信使仍然在拨动着弦。他的琴声和风声应和着,朝向远处奔流而去。
†
叶修不知道在那许多日子里周泽楷是如何找到他的。兴欣骑士团驻地不定,在风诡云谲的大陆局势之中他们是一把出鞘的利剑,却不受任何人的制辖——这本来极端危险,任何人似都能将他们轻易抹杀,可偏偏叶修带着几个年轻人从这死局中一路冲杀出来,不仅全身而退,甚至还捞到了大笔金币。
今天老夫才知道咱们之中谁才是真正狡猾的那一个。
来自蓝雨的老祭司魏琛叹息着将手中的金币重新投入皮袋,那叮咚作响的声音教他再度叹了口气,——我真没想到你竟如此大胆。
叶修半依靠着洞壁合着眼睛,并没回答。这几天的周旋教他也感到些许疲惫:他毕竟不是钢铁铸造而成。魏琛不再继续询问而是开始拿出账本计算开支,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唐柔警戒的询问:什么人?
没有回应。魏琛忽然皱起眉头:是个Alpha。
叶修啧了一声翻身坐起,恰好轮回青年也踏入山洞之中,做一个表示问好的手势。
你是送信来的?
叶修抱着一丝渺茫希望问。但是周泽楷微笑着摇了摇头。
魏琛终于察觉到什么。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叶修一眼,转身步出洞口,顺便将外面的唐柔也叫走了。
我知道,你在这里。周泽楷说着走近叶修身边,单膝跪下,——像是传说中的强盗。
你会害怕强盗吗?
你要是强盗,那我,就是劫匪。
轮回青年认真说着,手指解开叶修马甲前襟。骑士皱了皱眉——这点微小动作没有瞒过周泽楷,他顿了一下直接从拉起男人衬衫:腹部草草结扎的绷带上已然露出红色。
风告诉我……
周泽楷轻声地说,手指灵巧解开绷带。叶修吐一口气,手指紧紧按住石壁。周泽楷灵巧轻快地捡去叶修自己胡乱敷上的草药,然后又抹上他所带来的药膏。最后在捆扎绷带之前,他用手指虚虚压在伤口之上,念了一个字。
那是以叶修的阅历亦无法分辨是何处方言的词汇——它和轮回部族的语言亦截然不同;可随着这个短暂音节在空中扩散开来,伤口的痛楚也慢慢减轻了。
这是……
面对叶修的疑问周泽楷并没有解释。他帮叶修重新结起绷带,又按他重新躺下。叶修轻轻咳嗽一声,自觉这样场景竟比与周泽楷耳鬓厮磨更叫他觉得暧昧不明,就仿佛那个音节和那点手指上残留的温度都还氤氲在原处,摩挲不去。而周泽楷又伸手盖住他的眼睛。
睡觉。
这太奇怪,太粘腻,也太过于温暖了。叶修想着——但他是真的疲倦了,于是也就昏昏沉沉睡过去。
第二天一早反而见到的是魏琛那张胡子拉碴的脸,他一愣,问:那人呢?
刚刚走掉。魏琛说,上下打量着叶修,——你听过轮回Alpha的禁忌吗?他们只能与自己所选定的伴侣说话,声音对他们而言是如此珍贵,甚至他们的孩子都无法听见他们的声音。
叶修又咳嗽了一声——天干物燥,嗓子干得厉害。
我倒觉得你才是欺负人的那个。魏琛摇了摇头,——看着倒是个好孩子,可惜栽在你手上。
怎么,你想看我相夫教子?叶修说着便坐起身来。周泽楷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便离开了,若不是身上的绷带确实换过他或许会觉得整个是一场错觉。
就你?魏琛骇笑起来,——你让Alpha给你生孩子还差不多。
那之后的许多次相遇也依然一样。有时候青年只是帮他包裹伤口——或者安顺地卧在他身边,像是疲惫已极;又或者他们会一同卷入一场情欲的洪潮,放纵感官到达极致,如同冲进一场倾盆暴雨。这样的关系从不稳固,亦无约定,更无字句可以定义——每一次,叶修都以为这大约是最后一次。
但周泽楷每一次都会在叶修以为的“最后一次”之后重新出现。
无数次的“最后一次”之后,叶修再见到周泽楷——青年又一次、不知如何得知了他们的行踪——时候便说:我总无法给你想要的。
周泽楷看着他。
我虽然是Beta,却从未想过组建家庭,抑或孕育孩童。叶修难得表现得如此诚恳,——我也不可能丢下兴欣同你远走。这些我想你总应知道。
周泽楷想了一想,说:现在这样,不行吗?
于常理而言总是不公平——但叶修没有这样说。他在青年眼中捕捉到那熟悉的火焰,抑或那是他自己心中的火焰投映而出。这叫他趋身向前,毫不羞涩地亲吻了沉默的Alpha。
周泽楷下一刻便反客为主,将他扑倒在旅馆狭小的床上。他们都不是善于用言语表达情绪的人,因而现下这样反而明朗直接不存疑义。木床在他们身下发出吱呀声响,撞倒的革囊里面钱币跌落出来,叮零滚落,铺得半边地上都是金币。叶修扯过周泽楷,狠狠咬进他的肩颈相交之处直至见血——就像第一次见面之时、青年所对他做的一样。
我听老魏说过。他低声在青年耳边说,——你们用这个代替Alpha和Omega之间的标记?你可下手真够早的。
周泽楷低低地呻吟了一声。他的肩头因为这一口而灼热地痛着,但是他的心跳得那么重又那么快,就仿佛要从腔子里蹦出来一样的激烈。在第一天篝火边叶修听见他的歌声那一刻这一切就已经注定:星辰不可观测,命运亦不可解释。人只能听从它的召唤—--
你是我的。
周泽楷以这四个字做了回答,一口作气将自己埋入对方柔软的内径——这有些太快了,叶修明显皱起了眉头,却又在短暂的片刻之后举起腿勾住他的腰间挺身迎合。
木床再度吱呀作响。他敏锐的耳朵听见交合处那淫靡的水声以及身下之人忍不住露出的细微呻吟——叶修总以为他掩饰得足够平静。但是男人的眼睛是燃烧的火。他用他的身体吞噬着他,就像他用长矛去征服战场那般几近贪婪。那一刻周泽楷终于明白之前他们分享的只是欲望,而直到这一刻男人才真正开始索求。
——不,你是我的……
叶修说这句话的时候仍然带有一点平日里懒洋洋的声气,但是同时却狡诈地试图让周泽楷就此缴械投降。这着实算不上什么明智之举——因为本来周泽楷那根理智的弦便岌岌可危,而叶修又亲手放上最后一根稻草。
最后他们在屋子里做得昏天黑地。周泽楷仍能清晰忆起他将叶修整个压在地板上,金币在他们的身下滑动,冰凉的金属如同细小火簇那样烫着肌肤,意外给这缠绵增加了莫测的因素。中间休息的时候他们裹在一张毯子里,叶修说:你知道刚才我们声响对面都听见了吗?
周泽楷凝神听见板壁对过来往脚步,后知后觉发现这一层薄薄木板基本没有任何隔绝效果。可惜他自小在毡帐里长大,父母的欢愉从来不会避过孩子们的耳目,也曾见过年轻恋人们在春季初长的草地间滚做一团,只觉得这倒像是某种正大光明的宣誓,便凑近了慢慢沿着叶修的颈侧亲吻下去——一直亲吻到他昔年留下印记之处。
我听说在你们那里,春季上赛会里大家一起比较马术,谁能在赛马中获胜才能抱得佳人归?
是。
下次我们来赌这个。叶修轻笑着在他耳边说下去,——若是我赢了……
周泽楷抬起眼睛,很纯良地说一声好,手指却已经熟稔地潜进那仍然残留着之前痕迹的甬道辗转挑动。叶修挑一挑眉毛,一口咬在他耳垂之上。
于是便又刹不住车。
板壁对面似乎起了几声咒骂,又有人在说什么世风日下——但是周泽楷没有理会。
风正在盘旋着,上升,跌落,又为树林的每一片树叶挡住。第一次他注意到这歌唱竟如此和谐——这是草原上一往无前的朔风所不具的;而每一片树叶都是和弦中的一个单音,它们簌簌歌唱,让那风也变得雀跃起来——不,树叶又何曾具有声音?只是它们鸣响了风。
就如同你鸣响了我。
†
那些年的战乱总让编年史家感到痛苦,又让吟游诗人感到惊喜。四公国之间维持在最低限度的战争辗转持续了十数年——同盟总是短暂,战火却也不能久长。而兴欣骑士团便是居中斡旋的一股奇特的力量——他们为任何人所用又不为任何人所有;今日是你的盟友,但契约结束便可能成为你的敌人。尽管最终所据之城不过一座,却能和四公国的大军分庭抗礼。
若是没有兴欣的制衡,或许战争会变得更加惨烈——后世历史学家们会研究的课题,吟游诗人却绝不关心。他们愿意歌唱的是斗神叶修的生平和他的十二大功绩,包括如何与山麓之中的巨龙对话,如何使嘉世的祭司重归其位,如何只身匹马在大军三进三出,又如何护送身为Omega的继承人回到故乡,甚至有人乐于赞颂他与四公国骑士们的友谊绵长。固然,斗神竟没有一个恋人使得故事失色不少,但或许值得庆幸的是,叶修的最后一战又留下了许多的谜团。
那是一场并不名誉的伏击——人们说,敌人在斗神最虚弱的时候袭击了他。有一百行的诗句来描述这卑劣的谋划:为首之人是昔年曾经受过叶修恩惠之人,这事实教背叛更难以忍受。但是嫉恨总是如斯残酷,那点暗火历经年岁亦久不熄灭,最终熬炼出黑色的淤毒,便连斗神的光辉也难以逃脱这样的网罗。在敌人最终逼近受伤的叶修,准备以长剑斩去他的头颅之时,忽然有羽箭从远处飞来。第一箭打歪了敌人的长剑,第二箭射落了敌人的头盔,而第三箭则穿过敌人的喉咙。
那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吟游诗人们总是众说纷纭。一派坚持认为那射箭之人是侍奉月之女神的使女,最终将斗神的灵魂接引至英灵的神殿;一派则认为那是斗神待如亲生妹妹般的神射手苏沐橙,她脱离敌人的陷阱赶过来援助陷入困境的长兄,但最终只能看他在自己怀中咽下最后一口气;更有人说最后一刻有巨龙从天际而来,载着英雄的身体飞向天际而去了。只有一支流传稀少的行谊认为射手来自草原上的轮回部族——那能骑善射的Omega终于能在恋人的死生之际救下他,并最终带着垂死的恋人回到了银月之原——那里青草茵茵,北风呼啸,历代祖先的灵魂们骑着云朵的马匹从天际线上奔跑过去。
而在轮回部族之中,那些能歌善舞的Omega们又述说着名为《风与木之歌》的、截然不同的行谊。他们会提到草原上最珍贵隐秘的真名,十代骑手之中才会出现一名继承者,得到它的人便可明白风的话语及力量——但他的声音也与风同化,永远不得为人所理解,直到遇见那个能与其灵魂吻合的Omega,才能将这风的语言重新恢复为人言。上一代的语风者去了南方大陆,最终寻觅到的却不是Omega,而是年轻英俊的Beta——许多华丽的双行诗段被用来讲述他们的爱情,因为Beta在大陆的法律上是无法和Alpha匹配,更因为那Beta亦拥有一颗英雄的心。这行谊最终的结局是,语风者从致命的陷阱之中救下他的恋人,运用所有的力量挽回他的生命——代价是他们两人的灵魂将永远随风飘荡,驰骋过大地的每一个角落,而只有森林才能听懂他们的对话—--
这又有何不好?我们总可以共赴这场永恒冒险。
——自然,行谊歌里的事情都无法当真。
三十年战争最终落幕之时,所有在战场上闪耀过的英雄亦全都陨落。历史车轮滚滚向前,只留下编年史里只言片语和无数或短或长的行谊,讲述着胜利、失败、武勇、豪侠、阴谋、计策、爱情、死亡……
而唯有永不停歇的风,今天也在纵横驰骋于大陆之上。
End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