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Wir sind die letzten einer Welt
我们是这世界的终末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为了对抗无可逆转的死亡,一个男人,将恶魔召唤到了此世。
地下的废墟一片寂静。
通向地下三层的楼梯多数已经变成了完全无法通行的状态——那并非是建筑的自然倒塌,而是人为制造的路障。最后找到的被魔术所隐藏起来的唯一通路,布满了魔术师为了保护工房而设置的各种结界。
切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查看着结界布置的痕迹。
时间虽然在流逝,但是并不一定就昭示着最坏的结果。
“你在紧张。”
低沉的声音无预兆地在切嗣身后响起。他打了个冷战,仍若无其事地回答着:“没有。”
随你怎么说。
绮礼并没有错失对方那微小的动作。看着切嗣开始着手拆解结界,他好整以暇地继续发问:
“那天晚上在幽灵洋馆,你也是去找这个魔术师吧。”
“这有关系吗?”
“我想知道。”绮礼露出了卫宫切嗣绝不想看到的笑容,“尤其是,考虑到我们现在作为同一战线的战友关系。”
切嗣放弃了继续在这个问题上和他纠缠下去的打算:“——他是我以前追击过的魔术师。”
“哦?”绮礼注视着男人未曾停顿的动作,“‘魔术师杀手’这种工作,我以为你已经洗手不干了。”
切嗣头也不回:“有说闲话的工夫不如来帮忙。”
“这些东西我可是一窍不通。”绮礼愉快地说着,“我不是什么正规的魔术师,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一点。”
低咒了声,切嗣用小刀割断了地上的某个字符。一阵电线短路般的劈啪声响过之后,面前的结界彻底地瘫痪了下来。
——但是,这只是开始而已。不可能和曾经入侵过的远坂家相比,“哈梅尔的吹笛人”在通向工房的道路上还是如正统魔术师一样,架设了足量的魔术。往好处想,这说明他们找到了正确的通路,另一方面,时间必定还要继续拖延下去。
深深吐了一口,切嗣开始继续拆解下一个魔术。
“为什么还要继续‘赏金猎人’的工作?”恼人的质问仍然没有停止,并朝着问题的核心直线而去,“依照常理的话,早该停止了才对。”
切嗣手上的动作一滞,但很快就继续了下去。
“在平常的日子里,根本没办法得到平静。即使理智认为结束了,但是本能还在下意识地寻找着战场。卫宫,你一开始就是从那种生活里形塑出来的,到了现在这个年纪,改变已经太迟了。”
即使对方部分地说中了事实,切嗣也不可能对这男人束手就擒:“你是在说自己吧,代行者。”
“啊啊,你果然是理解我的,卫宫。”
“……当我没说。”
切嗣决定将此后对方的所有发言直接忽略。他轻柔地取下了被嵌进墙壁缝隙里的试管——小魔术,但充分有效。这样又可以前进三个台阶了。
背后的目光仍然会让他不舒服,不过这无关紧要。
“即使这样,家庭生活还是让你感到快乐吗,卫宫?”丝毫没有在意对方的冷淡,绮礼就像是要把在心里积存的问题都倾倒出来那样继续了下去,“收养一个和自己并无关系的孩子,即使是你害死了他的父母——这是失去了理想和一切的你继续活下去的理由吗?那真是靠不住的东西。”
切嗣迅速地破解了面前的陷阱,再次走下了台阶。
对于对方的毫无反应,绮礼饶有兴致地追问了下去:“你不生气吗?”
没有可能因为这种事情而生气。为了达成目的,魔术师杀手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和同一战线上的人争论。
“果然。——这是你自己也曾经问过自己的问题吧。”
切嗣微滞了一下。
就像将紧闭的蚌壳撬开以搜寻里面的珍珠一样、绮礼仔细地品味着对面男人所有的细微反应。在那张毫无缺陷的属于“魔术师杀手”的面具下面,男人到底藏进去了多少值得扭曲神父好好品味的痛苦之味呢?仅仅是想到这个可能,绮礼就能体味到犹如迈向决战战场一般的激昂。
这是毫无道理的感情。
对这个男人的期望、早在很久之前就已耗尽了才对。
但是——理性或常识这种东西,本来就不可能存在于由黑泥滋养的灵魂之中。报复也好、执着也好、或者更深的什么也好——绮礼有要在这个男人身上得到的东西。
他并不知道那是什么。
只要继续挖掘下去,就一定能够让心中这无尽的空洞,得到暂时的填补吧?
“结束了。”
将作业的小刀收入怀中,没有理会喋喋不休的代行者,切嗣迈下了最后的台阶。对方的话语是否动摇了男人的内心——从他的表情上,根本无法看出。
……又被暂时地逃掉了吗。
略略感到失望,理智亦早已预测了这样的事实,因此也不会特别失落。随着切嗣走下了台阶,代行者朝着黑暗的彼端望了过去。
“欢迎光临。”
犹如在蜂蜜之中调进了剧毒的声音,在入侵者们身后响了起来。
“虽然是完全不懂得敲门的客人,但是太过拘泥是没办法变成慷慨的主人的。”
没有半分迟滞,切嗣将手电和枪口朝着声音发出的地方转了过去。
怀抱着闭合着眼睛站在原地的少年,就像傀儡师将心爱的木偶展示在人们面前一样、魔术师温柔地说着:“来,向客人们打个招呼吧、乖孩子。”
……完全被挡住了。
将要扣下扳机的手指、在最后的千分之一秒停了下来。——并不是因为别的,而是魔术师的要害部分、几乎完全被少年挡住了。
不、没什么可犹豫的。
在此时牺牲一人份的性命,不过是更长久回报的必要祭品而已。这是他一直所行的道路——那不是正确的道路、却是“卫宫切嗣”所知的唯一道路。
只除了心底有个声音正在窃窃私语着:
如果那是士郎的话?
果然——还是———--
在他下定决心的一刻,绮礼握住了魔术师杀手的手腕。
“那是我认识的人。”
就仿佛回应着神父的宣告一样、少年睁开了眼睛,无神地望向了对面的人们:
“晚上好……先生们。”
“哎呀,居然是你认识的人吗?”魔术师的声音几乎可以算得上惊喜了,“居然没有认出来,坏孩子,这可真是太失礼啦……来,好好地看看这位神父先生!”
少年木然地听着魔术师的指令,转动了眼球看着面前的男人——那视线僵硬凝固,几近并非活人所能有的注视。但是慢慢的,理智和感情渐渐苏醒、在黑白分明的瞳孔中活动起来:
“神父……先生?”
绮礼观察着对方。在手电的光线里无法确定,少年的脸色却有过分惨白的嫌疑。是因为惊吓?还是因为……?
“神父先生,你骗了我……”
在魔术师的手掌中,少年的声音神经质地颤抖着。
“我一直在祈祷,可是神没有来……”
“——是吗?那真是遗憾。”
绮礼轻描淡写地回答,放开了切嗣的手。
切嗣不确定地望向代行者。
“你骗了我……神没有来……”
如同坏掉的自动人形,少年重复着支离的字句。血开始从他的眼角冒出,刚才还黑白分明的瞳仁也染上了赤红之色。
“我不该阻拦你的。那孩子已经死了,留下来的只是死徒化的躯壳而已。”
冷静地,神父判明了眼前的事实。
“……果然还是没有成功。虽然这已经是所有之中最接近完美的一个了。”遗憾地说着,魔术师放开了怀中的少年,身形向后消失在走廊的黑暗之中,“客人就由你接待吧。另外一个孩子,应该也准备好了才对。”
“——士郎!”
意识到魔术师究竟在说什么,切嗣拔腿追了上去。
从口中爆出了尖牙、渐渐失去了人类之形状的少年,连看也没看跑过去的魔术师杀手一眼、就朝着仍然留在原地的神父扑了过去。
……就这么想要找一个可以寄托怨恨的对象吗?
绮礼在心底嘲笑着,手中的黑键伸展了开来。
“虽然对不起你,不过还是请你尽快安息吧。”
—————--
外道魔术师的身影,就仿佛融化在黑暗中那样,在切嗣来得及开枪之前就消失了。
不过切嗣并不关心魔术师的去向。如果外道魔术师刚才说的是真的话——士郎现在也许还活着也说不定。
走廊比应有的还要漫长。从建筑的结构上来说,这距离是不可能的。是黑暗让距离变得更长、还是焦急起到了同样的作用——他已经没空去确定这种事情。终于、手电光线的彼端终于出现了门扉,他什么也没想、一脚将门踹了开来。
在注意到工房的布置的瞬间,晕眩一般的既视感狂乱地卷了上来。
在架子上陈列着的、枯死的花和青绿的花。那些初见之下无法明白用途的仪器、和一度见过的一模一样。就算是所有的魔术师都会以相同的谨慎来装点他们的工房,那也不代表——这个景象会在完全不相关的地方看到重复。
“这让你感到熟悉吗?啊啊。没有错。如果是用着这样的魔法的话,那么你应该是姓卫宫吧。”
仿佛没有听到身后响起的声音一样,切嗣强自按下了心底的所有狂乱和疑惑,走向了被放在工房正中央台子上的男孩。
“你的父亲曾经和我是朋友。对于他的实验、我也曾经给予了不少指导,怎么,他还没有成功吗?”
确认了士郎一切安好之后,切嗣转过身,面对着在门口露出了深刻的微笑的魔术师:“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这不可能。因为自己的孩子资质还算不错,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在自己的一代研究出不受肉体局限的办法——这是他和我说过的事情。”哈梅尔的吹笛人露出了深陷于记忆的表情,“那么,那就很清楚了。你拒绝了你的父亲?真是愚蠢的男人。”
“你到底教给了他什么?”切嗣说着,手中的枪口毫不游移地对准了外道魔术师。
“这是什么怨恨的表情啊。”睁大了混浊的眼睛,哈梅尔的吹笛人不敢置信一般地望着面前的男人,“他只是不愿意相信死徒化是获取长生的最好出路;而我告诉他,那是唯一的办法。”
甚至没等对方说出最后一个字,切嗣手中的扳机已经叩了下去。大口径子弹近距离的直击将男人的胸口打出了一个空洞。就算是魔术师也不可能从这样的伤势下存活—--
哈梅尔的吹笛人迟钝地低下头、查看着自己的伤势:“……你可真是粗暴。这可没办法继续用下去了。”
切嗣什么也不说地再度扣下扳机。这一次枪口对准了魔术师的头颅。
瞬间,惨白枯瘦的男人的影子、如同水中之月一样消失了。
“果然是个不知道尊敬长辈的危险家伙。”
犹如甜美的剧毒一般的声音在身后切近地响起。在对方说出第一个字的时候就已经转过了身的切嗣终于因为对方的举动而完全冻结了。
像刚才怀抱着变成了死徒的少年那样,不知何时绕到了切嗣身后的外道魔术师,将士郎如同盾牌一样揽在了胸前。
究竟是什么时候——还是一开始的时候就在那里呢?
“看来你也不是这么笨吗。没错,我可是从一开始、就没有离开过这间屋子。你要开枪试试看吗?”魔术师戏谑地将手指顶住了自己的太阳穴,“‘砰’的一下——你手里那东西倒是挺惊人的不是吗?”
切嗣从来没有觉得手中的枪变得这么沉重。刚才还只是设想的情况,瞬间就已经在眼前变成了事实。
自己会开枪吗?
“你倒是不妨赌一赌。这孩子还活着,或者已经死了?”恶意地微笑着,哈梅尔的吹笛人注视着对面的男人,“也有可能会是你好好地瞄准了开了枪,却不小心把你的孩子打死了。”
切嗣沉默了片刻,终于缓缓地放下了持枪的手臂。
果然、已经不可能了。
就算是仍然拿着枪,拖着这样的身躯像惯性一样和之前做着相同的事情——卫宫切嗣已经无法再扣下扳机了。
他已经没办法去接受,重要之人从自己面前离开的可能—--
为什么,不能早一点领悟到这一点呢?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药剂师。可是只要在这里,你们就不可能攻击我。”浑浊的眼睛,嘲笑着男人的不自量力,“成年人可不是我实验的好材料——嘛,对送上门的东西不可挑三拣四。”
麻木感就像蛇一样从四肢的顶端缠绕了上来。那言语就像渗入了毒药一般——也许本来就在里面编入了精神性的魔术吧。
“为什么要重复这种事?你已经活得足够长了。”在魔术师心满意足地朝自己走了过来的时候,切嗣不由得问道——这也是因为,他眼角瞥见了一抹无声地接近了的黑影。
“你以为我只是和平凡的魔术师一样逃避着死亡吗?”魔术师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我可是从被人们称作‘哈梅尔的吹笛人’之后开始,就一直在这个世界上游荡了。”
思绪短暂地出现了空白。
这个外道的意思、是——?
“和以前的‘神秘’相比,现在这个世界,简直是清晰得让人厌恶。黑暗消失了。就连攫取人类都变得那么复杂。”魔术师浑浊得眼睛睨视着放弃了抵抗的男人,“在之前,就算整个村子从地图上消失,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啊!”
瞬间、切嗣明白了过来。
并不是借用了传说的名字。
而是一开始——就是这个研究着死亡和复生的异端,构成了古老的传说。
吹着笛子的恶魔带走了所有的孩童,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们—--
如果这是真实的话,那么,眼前的男人,难道已经存在了千年以上的岁月?!
“我追求的,可不是简单的‘超越死亡’这种小事而已。”浑浊的眼睛,就像玻璃珠一样盯住了失去了反应能力的切嗣,“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东西是不可逆转的,那就是死亡。但是,有个魔术师对这一事实感到了绝望。
“有没有办法越过死亡呢?
“如果是在魔术的领域里,人可以比想象中持有更长的寿命——但是,他追求的不仅仅是‘延长’,而是‘逆转’。
“于是——我就在此出现了。”
完全没办法理解对方话语中混乱的人称,切嗣一边看着从魔术师身后无声地接近的代行者,一边注意着不要在自己的表情中露出端倪:“——你简直疯了。”
“那可是人类、最为基本的愿望呐。难道你就没有吗?”紫罗兰一般过分甜蜜的恶魔之声,就如同在耳边毫无距离地响起—--
“即使付出一切也好,也希望对方能够再次存在于这世上的对象?”
瞬间、世界翻转了。
—————--
有种从过长的梦境中清醒后,残留的恍惚感。
“……亲爱的,快点起来啦。”妻子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挥开了了最后的睡意睁开了眼睛。已经整齐地穿好了和眼睛颜色相称的红色洋装的爱丽丝菲尔正从上方温柔地微笑着。
“爱丽。”
低声嘀咕着——不知为何,总觉得身体过分地疲倦着——切嗣半闭了眼睛问着:“再多睡一会儿吧。”
“不行。今天是孩子们的文化祭。不是已经向公司请假了一定要出席吗?”
文化祭吗?虽然之前完全没有那样的记忆,一旦被提醒过就清晰起来。
“……真是的。怎么好像都忘记了一样。”
“是前一段太累了吧?”
“……大概吧。”
“那就再睡一会儿吧。我先去送孩子们,不过,一会儿一定要过来啊。”
领受了妻子的好意,切嗣翻了个身,享受着难得的迟起。已经定过了闹表,可最后起来的时候还是迟了;急匆匆地收拾好赶到学校,又和警卫费了一番口舌解释迟到的情况才算得到了入校许可,看着陌生的建筑和涌动的人潮,切嗣涌上的只是手足无措的错觉。
——难道说之前都没有来过吗,孩子们的学校?
“切嗣君。”
温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过去的同事也是得力的手下、旧姓久宇的青年女子正微笑着,朝站在门口的男人打着招呼。
“舞弥小姐。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嗯嗯,已经逐渐熟悉了这边的生活。加西亚前一阵也回来了。今天是弟弟要去演出,所以就和他一起来了,没想到能碰见切嗣君。”
“……妈,弟弟不是还在等吗?”
似乎很不喜欢自己的母亲和切嗣寒暄的样子,身后不远处那肤色黝黑的少年抱怨着。
“你这孩子,卫宫先生是过去帮了我很多的上司……”
舞弥无奈地抱怨着自己的长子。虽然在心底泛起了奇妙的错位感,切嗣还是摆了摆手:“舞弥小姐请先过去吧,我也要去士郎和伊利亚班上了。”
“……那、先失礼了。”微微鞠了一躬,舞弥带着自己的长子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暂时压下了那不自然感,切嗣继续寻找着孩子的班级。应该是很显眼的爱丽偏偏无法找到。盲目地在孩子们来回穿梭的文化祭的摊位前走来走去,最后反而先听见了儿子的声音:
“老,老爸!”
切嗣一怔,四周转了一圈才发现了正将自己整个人缩在“冬日城堡饮茶店”看板后面的——不知为何戴着长长的假发和蕾丝发卡的士郎。
“你怎么……”仔细看才发现从看板后露出的女仆装的裙角,切嗣叹了口气,“这个,又是伊利亚的主意?”
“妈妈也有分。”士郎的脸已经红得不能再红。
切嗣深深地叹了口气,忽然觉得自己来迟了是个无比正确的决定。爱丽的兴趣在某些方面大概是有那么一点糟糕……想了想,他还是态度正确地告诉自己的儿子:“如果实在太糟糕是可以拒绝的,不过,如果还可以接受的话,就让着点妈妈和姐姐吧。”
士郎瞬间露出了一个混杂了安心、担忧和无奈的充分复杂的神情,最终还是对着父亲的教训点了点头。
“……那你们班的摊位在哪里?”
“从这边过去往前就可以了。”士郎指了指某条通道。
看着孩子极力将身体躲在牌子后面的样子,切嗣在离开之前还是尽量安慰道:“别在意,这大概也算是一种人生经历……”
——虽然,这大概没办法让始终哭丧着脸的士郎感到安慰就是了。
再次穿过了喧闹的人群,切嗣总算找到了伊利亚。穿着女仆装的银发女孩正笑盈盈地站在门口招待着客人,看到切嗣后眼睛一亮,一如每日那样冲了过来:“爸爸!”
“伊利亚……”伸手抱住了扑过来的女儿,切嗣的心情不由得复杂起来——我的伊利亚已经这么大了吗?这么看起来真是可爱——但是周围那些男生的眼光是不是太过往这边集中了?说到底,这种仿佛马上就要看女儿出嫁的心情是什么啊?
“切嗣你来得好晚!”嘟起了嘴,伊利亚认真地抱怨着,“喏,这是和妈妈一起做的裙子,好看吗?”
怀抱着天底下所有父亲都会有的复杂心情,切嗣点了点头:“漂亮极了,但是……”
“啊,对了,爸爸你先进去等吧,一会儿我去给你点饮料的!”完全没有理解傻爸爸的复杂心态,伊利亚拉着切嗣的手跑进了已经坐满了人的饮茶店,“呜……人太多了,啊,切嗣你先坐在那边吧!”
将店里唯一一处空闲的座位指给了切嗣,伊利亚说着“待会儿就来”之后就啪嗒啪嗒地跑开了。
“……不好意思打扰了。”
拉开椅子坐下之后,切斯向同座说着。
“不,没关系的。”
客气地寒暄着,男人放下了手中的咖啡杯抬起了头。
“……言峰。”
切嗣下意识地叫出了对方的姓名。
和闹哄哄的文化祭气氛相异、异常沉静的神父看着眼前的男人,片刻后才道:“您是……卫宫先生吧。”
切嗣知道对方是新都圣堂教会的神父——未曾谋面过的知道,更遑论彼此熟悉。可是,对方这疏远的态度,却只是扩大了那异样的违和感。
“是的。没想到在这里碰见您。”
“啊,是因为父亲老友的女儿今天要在一会儿的文化祭上表演,所以我也收到了邀请。”平淡地讲述着这样的事实,神父沉稳地注视着男人,“您的女儿,是那位银色头发的?”
切嗣点了点头。这平稳又缓和的日常,一切都显得如此正常;只有从一开始就徘徊不去的异常感,在面对着这个男人的时候、不由自主地膨胀扩大起来。
“真是个天真活泼的孩子。”
“哪里……”
简短的寒暄过后,两人没有再交换任何话语。神父就如切嗣到来之前一样,慢条斯理地啜饮着学生们制作的廉价咖啡。很快,他将见底的杯子放在了桌上,朝着切嗣简单地点了点头,起身离去了。
一切,都是理想之中的样子。
温柔的妻子和可爱的儿女。过着平稳生活的朋友。在街上遇到的能够打招呼的熟人。
本来这一切,是可以让卫宫切嗣沉溺下去的。
但是,只有那个男人——只有那个男人不可能溶进日常生活之中。
因为那是始终都在以卫宫切嗣感到恐惧的执着,追逐着卫宫切嗣根本无法理解的目标的男人。因为那是始终无法信任的对手、必须警戒的敌人。硬要说的话,大概、是从根源上,就注定了对立的双方—--
如果说,那个不可能扭曲的男人也扭曲了话。
就只能说明,这整个世界,都是虚伪的魔术而已。
“……切嗣?”
不知何时来到了自己身边的女儿,正睁大了眼睛疑惑地看着自己。
他跪在了地上,紧紧抱住了女儿纤细的肢体。
“切嗣?你在哭吗?”
“……啊。”
感觉到了什么,伊利亚紧紧抓住父亲的衣服:“不要说。再多停留一会儿不好吗?”
“我也不想和你分开。但是,即使在这里停留再长的时间也不会具有意义——”
伊利亚将头埋在了父亲的肩膀上,仿佛这样就可以避免那接下来的冷酷言语一般。
“因为这一切都不是真实的。”
喧闹的世界瞬间寂静了下去——一切都如打碎的玻璃般分崩离析开来。他手臂中温暖而纤细的身体、失去了形状和重量。
—————--
“哈梅尔的吹笛人”哼着歌,将倒在地上的两个魔术师放到了一边,重新走到了实验台前。他们竟然会以为自己没有发现第二个魔术师的入侵——这也实在太过小看活了一千年的魔术师了。
实验被打断了也不需感到急躁。在超出一般人想象的漫长的岁月中,男人除了“失败”之外,从未得到过任何其他的结果。即使如此,每一次实验之前,男人都相信着,这回一定能够取得成功。
虽然——他从未为成功做出什么努力。
从很久以前开始,他手中所掌握的,就只有似是而非的理论罢了。
以极其微小的量度,添加一点这样的成分或那样的成分。也许有些会见效,大多数配方根本不构成实际的差别。事实上,因为太过繁杂,他根本已记不起来究竟试过了哪些配方。比起看不到尽头的魔术,他真正喜欢的是将无辜的小孩花言巧语哄骗到身边的过程;像刚才那样欺负焦虑的魔术师,也充分地让他感到愉快。
即使如此,男人仍然在重复着、他坚信着马上就要成功的实验。
从根本上来说,他就缺乏“人类”这一物种才会具有的钻研精神嘛。
——这样说的自己,难道不是“人类”吗?
“这可真是个——复杂的哲学问题呢。”
沉思着,哈梅尔的吹笛人举起了试管。
这一副试剂,一定能够达成他一直追求的结果吧。
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黑泥残余的狂气所控制,将地下的巢穴据为己有的外道魔术师毫无理由地坚信着:
只要是在这个地方,就一定能让历经了千年的试验开花结实。
—————--
“那东西根本不可能有用。”
随着冷淡的评论,三根黑键骤然伸长了锋刃,插入了男人惨白枯干的身体。
“——你?!”
哈梅尔的吹笛人睁大了眼睛。比起惊讶于自己受到袭击,他更在意绮礼醒来的这个事实。
“还没有死吗?”
神父无聊地道,手一翻,六枚黑键再度投射出去。枯瘦的魔术师,就如一条濒死的虫、摇摇晃晃地靠在了屋子中间的实验台边。
“你是怎么回事?”即使被撕裂了身体,外道魔术师的语言也没有任何的滞涩,就像这身体根本不会给他带来痛苦一样,“为什么我的魔术会在你身上失效?!”
“啊,你是说,那些让我妻子复活过来的可爱的幻觉吗?”
真心愉快的笑容爬上了绮礼的唇角:“那我可真要谢谢你。因为,你送给了我愉快地将她杀掉的经历呐……!”
“这个年代真是,就连圣堂教会的走狗的质量也下降了……”外道魔术师惊奇地打量着绮礼,“你简直跟我一样、就是个——嗯、怎么说来着——‘变态者’那样的存在?”
“就算这是实情,听到你说出来也足够令人不快。”绮礼嗤之以鼻,索性不再理会只剩下一口残命的魔术师,将仍然躺在实验台上的男孩抱到了一边。
似乎想起了什么,哈梅尔的吹笛人还是发出了吃吃的笑容:“你杀了我也是没用的。你的同伴已经完了。他不可能从我的魔术中挣脱——”
“关于那一点,我想,你还是不要太看轻那男人的好。”
神父平静地说着,举起了手中的黑键对准了外道魔术师的头颅。
“哈哈哈,如果你以为这种小伎俩就能杀掉我的话……”
魔术师的狂言被半道中断了。他睁着那浑浊的眼睛,就像看到了最不可思议之物一般,慢慢地倒了下去。在他身后露出来的,是仍然冒着轻烟的contender的枪口,和神色平静的卫宫切嗣。
“看来我们最终解决了问题不是吗,卫宫。”
微笑着,绮礼走了过去,将外道魔术师身上的黑键一一拔起。
“……多谢。”
切嗣低声地说着。
“哦?我倒是没想过,会从你口中听到这种话呢。”
绮礼得意地说。切嗣已经越过了他,走到了被代行者挡在身后的士郎面前。魔术师的催眠还未解除,因此孩子仍然沉沉地睡着。似乎是终于感到了安心,切嗣站起来的时候极大地摇晃了一下。
“怎么?”
绮礼问着。
“没有什么。能请你带着士郎先去地面上吗?我在这里还有一些工作要做。”没有回头地,切嗣说道。
“既然你这么说……”走了过去,绮礼拎起了地上的孩子,“不过,我可不会很有耐心。”
“在纪念公园的南门等吧。”
简单地说着,切嗣仍然没有转过身去。
举起了一只手算是回答,神父夹着孩子消失在了工房之外的通道中。
直到足音远去了,切嗣才转过身来注视着地上魔术师的残骸。像时间被忽然拨快了一样,魔术师的遗体瞬间破败下去,最后只剩下了几根骨头。
不可能简单地被杀掉吗?
切嗣说着,忽然捂住了头。那个庞大混杂而邪恶的意志、就如同在声张着自己的存在才是正当的一样,从身体和思维的内部挤压着“卫宫切嗣”。
“果然是……寄生的东西吗……!”
低声地说着,切嗣紧紧地握紧了手中的枪支。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演变成这样的呢?不,一开始就已经是这样了。哈梅尔的吹笛人一直就没有存在过。在那躯壳里的,从来就不是魔术师——而是被魔术师的残留意志所劣化了的某个“幻想种”而已。
如果是那样的话,事情就变得简单了。
留在卫宫切嗣面前的,只不过是他做了无数次的选择题而已。
为了多数人的得救,而牺牲少数人的性命。
只不过,这一次——他自己既是天平的量度者,也坐在“少数人”的一侧。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了以防万一而带在身上的炸药。
整个人就如同发了高烧那样飘忽。手脚有种奇妙的迟滞和沉重。视野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地飘忽着。那沉入他身体的“什么”正在喧嚣着——这是它想要的东西,而它不会一直放任他。
不。
你就要结束在这里。你的屠杀、你的目的、你未完成的魔术,一切——都要结束在这里。
没有第二条道路。
手指的动作意外地稳定。
塑胶炸药的分量是足够的。无论是这被诅咒侵染的建筑、还是这被他困在身体里的邪恶之物——都不可能再次跑掉。
就如同察觉到了他的想法一样,身体里的恶魔发出了只有切嗣才能听到的激烈的抗议。
“真是抱歉。”切嗣将身体后仰靠上墙壁,语气中毫无遗憾之意,“你再怎么抗议也没用。这里只有我一个活人——你别想再离开。”
那东西还在说着什么。切嗣根本没有听。他估算着离开的言峰绮礼的脚程、他和士郎到达地面的时间、爆炸的范围和那二人的安全之后,将手机和雷管连在了一起。在外衣兜里有什么硬硬的东西挨着手背,拿了出来才发现是上次出门时忘在里面的香烟。
不是最习惯的牌子,不过也好吧。
熟练地敲出了一支,他将香烟凑到了嘴边,才发现根本没有打火机。
算了。
有点遗憾——也没有关系。
视野、渐渐被被侵入身体的异物所腐蚀了。再过片刻,恐怕听觉也要消失了吧?
就让你暂时得意一下吧。
到此为止,已不需要切嗣再做什么了。
安静地等待着这一切的终末,切嗣仍然不由自主地想着—--
假如一开始就是这样——假如一开始,要牺牲掉的就不是别人,而是“卫宫切嗣”的话,那么,这会不会让一切变得更好呢?
在来得及想出答案之前,似乎蕴含了怒气的、熟悉的低沉声音,忽然在头上响了起来:
“——我就知道这里面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