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The Tower
艾因兹贝伦城 礼拜堂
彩色玻璃描绘着一族漫长的寻求圣杯之旅程。那是无数次的失败和绝望、无数次地接近又被夺去梦想,为了使旅程到达他们千年执念的终点,一个男人,被雇佣而来。
此时,正是他们向胜利迈进的第一步。
“……在此发誓。
“我是成就世间一切善行之人,我是传达世上一切恶意之人。
“缠绕汝三大言灵七天,
“从抑止之轮前来、天秤的守护者啊——”
瞬间,耀目的白光盈满了召唤的魔法阵。
爱丽丝菲尔屏住了呼吸。飞舞的第五元素或许会强制关闭魔术师的视觉,但是对本身由魔力结晶的人造人却并无影响。在白色的光点之间,慢慢浮现而出的,是高大的男人的轮廓。
成功了。
心情意外地平静。基于对自己丈夫的相信,一开始,就根本没有想过会存在召唤失败的这种可能。
艾因兹贝伦千辛万苦找来的鞘——属于高洁的骑士王的圣遗物,必然能呼唤出Servant中最强大的Saber。
那即是、艾因兹贝伦成功的基石。
然而—--
随着光线慢慢减弱,鲜明的红色开始展现出来。
——那是披在黑色轻甲外面的红色外套。褐色的肌肤、白色的头发,锐利的黑色眼睛如鹰隼一般灵活地环视着四周的状况。
恢复了视力的卫宫切嗣的脸色变得很坏。
胸前那奇怪的带有东方风味的白色饰结,无论如何,不像是存在于亚瑟王传说中的装饰物。
难道说,还有其他的和Avalon所联系的英灵——圆桌骑士,还是湖之精灵?
红色外套的从者在反复确认了召唤阵对面的男人的长相之后,脸上掠过了一抹惊讶的神色。然而他很快便挑起了白色的眉毛、露出了一贯的嘲讽笑容,并用上了显得更加反讽的正式口气问着:
“——你就是,我的Master吗?”
†
艾因兹贝伦城外的胡桃林中。
卫宫切嗣挂着宠溺的笑容看着女儿在胡桃林之间奔跑着,但却因为感到了身后贴近的气息而收起了笑容:“——Archer。”
灵体化的从者并没有因为主人的呼唤而现身。他似乎也并不想打搅父女之间的时光——尽管对切嗣而言,他在此出现就已经是气氛破坏剂了。相连的魔力回路让他能够感到灵体化的从者似乎只是驻立在那里、注视着如冬日精灵一般在林间翩翩起舞的伊利亚。
在早已经脱离了人类躯壳的英灵眼中,这样的景象会带给他何种思绪——切嗣并不清楚。
事实上,除了职阶为Archer之外,该Servant的本名、宝具、特长——除了看起来数值极低的各项能力值之外,一律不明。据本人说是因为召唤中出现的事故导致记忆丧失,但无论怎么看也只不过是推搪之词。
切嗣不得不反悔之前自己担心那位高直的骑士王相性不好的这种行为是多么的奢侈。
这时候伊利亚已经啪嗒啪嗒地跑了回来:“今天不找了吗?胡桃的冬芽?”
切嗣露出了有点勉强的笑容,蹲了下去和女儿平视着:“伊利亚,妈妈准备好了下午茶。你先回去找她好不好?”
浅红色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直视着自己的父亲,片刻后才点了点头:“那伊利亚先回去了。”
Archer看着记忆中的白发女孩——这是他从未见过的伊利亚的形象。从身份上说,这犹如三四岁幼儿的稚女是卫宫士郎的“姐姐”,不过对于早已成为守护者的Archer来说,这样的联系只剩下逻辑性的认知——即使如此,他仍然忍不住多看了伊利亚几眼。
似乎察觉到了自虚空中投来的视线,伊利亚一边走一边回过了头,视线直直对上了Archer。可爱的脸庞上,浅浅地罩上了一层不安的情绪——这几天切嗣几乎没有离开自己的女儿,然而,正是这样的反常,让伊利亚感觉到了分离的前奏吧。
Archer下意识地露出了安慰的笑容——即使伊利亚根本不可能看到。和切嗣一起目送着紫色的身影消失在城堡的大门中,Archer不禁自问——在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会抛弃这样的幸福,将一切押在虚无缥缈的理想之上吗?
“Archer。”
主人的再度呼唤,收回了灵体化的英灵的思绪,“你有什么事情吗?”
选择了继续灵体化以免泄露自己的表情,Archer淡然地开口:“还没怎么和Master你交换过情报。”
“作为一个对自己的事情矢口不谈的Servant,我不觉得你有关心这些的必要。”切嗣几乎是抱持着厌恶回答道。
“也是呢。”空气中传来了细微的轻笑,“但是,有一件事——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觉得提前知道为好。”
“什么?”
“Master你寻求圣杯的理由。”
“如果你以同等的情报交换。”切嗣开始向森林的深处走去,“也不是不可能成立。”
“我说过了。那种事情,已经忘记了。”
“那么我也无可奉告。”
“喂喂,这样真的好吗?我是可以拒绝服从Master的命令的。”
“除非你真的不想要圣杯了。”切嗣淡然地说,“别忘了我们是因为什么才成为共谋。”
“——看来Master已经有战略了。”
“本来是有的。现在的话,要取决于你的能力。”说着,他停住了脚,直视着自己身前的虚空,“除了说漂亮话和讽刺人的能耐之外,你应该多少也有些配得上‘英灵’名号的能力吧。”
空气一阵波动。披着深红色外套的英灵现身出来——那种近于骄傲的自信神情,意外地削弱了切嗣心底的排斥。
“这算什么话。我既然是你叫出的从者,那就一定是最强的。”*
一瞬间,在自信中微妙地掺杂着信赖的直率眼神,动摇了卫宫切嗣的内心。
尽管是看来完全无法令人相信的Servant。但是,却是自己这方唯一和全部的赌注。如果将全部的因素考虑在内,那么,保守的战略也许才是最为恰当的。
但是,要夺取胜利的话,这样的牌还是太小了。对于这样的战争的话—--
“既然以Archer的职阶被呼唤出来,”切嗣平静地看向自己的从者,“那么,至少应该是娴熟弓箭的英灵吧。”
†
冬木市新都。
在踏上站台的一刻,脸颊便为冬日那细长而冷冽的手指抚摸着,渗进了微弱的刺痛感。熟悉的街道和人群几乎让Archer觉得自己又落回了旧日的梦境。他仔细观察着街边建筑的细微差别,直到自动贩卖机的机械声响起,才让他回过了头,看向自己的Master。
卫宫切嗣俯下身,拿出了烟盒,拆开了包装才发觉了什么似地顿住。
“没有火啊。”
他喃喃地自语着,将烟盒重新塞回了兜里。
“……如果想活久一点的话,香烟这种东西还是少沾为好。”
Servant的声音忽然在自己身后响起。
虽然有些意外Servant会提出这样的忠告,切嗣还是迈进了一旁的便利店,从货架上取下了打火机。
Archer啧了一声,但并没有再多说什么。身为人类的时候的记忆微妙地和眼下重叠起来的感觉并不舒适。作为Servant,他只需要做到自己的本分就行了。
——既然卫宫切嗣是本次战争的胜利者。那么只要跟随着他,自己就还有实现愿望的机会。
走出了便利店,切嗣点上了烟,看着冬木的街道。三年前切嗣曾经来做过侦察,但街市的变化还是远远超出他的想象。抛弃了未远川西侧的传统住宅样式,富有现代感但千篇一律的高楼渐渐丰富了新都的面目。
无趣,但是却拥有更多的空间、制高点和狙击可能。
制定了尽快进行下一步侦察的计划,切嗣开始朝着目标地进发。
那是一间普通的商务旅馆。除了接待短途的旅客之外,也承担长期租户的合同。在七楼,切嗣以伪造的公司身份租下了一个长期房间,这也是他在冬木营造的复数据点之一。
此时,他的同伴正在那里等待着他。
通过电梯上到七层,走过走廊来到最远端的房间,按照暗号敲击了七零三室的门之后, 黑色短发、皮肤白皙的女子从里面打开了门。
甚至没有递上多余的招呼,仅仅交错了一下眼光,两人就进到了室内。
“计划有变。”没有问起自己预订的装备,切嗣简单地向自己的助手——久宇舞弥交代着,“我需要你去冬日城堡。”
“是。”甚至连表情的变化也没有,舞弥简短地回答道。
切嗣心里涌起一阵强烈的苦涩。
在新的战术安排中,不可能指望无名的英灵像计划中的亚瑟王一样保护爱丽丝菲尔,从而达成之前计划的诱导作战——一旦Servant被消灭,那么切嗣的圣杯战争毫无疑义地到此为止。
然而,身为使圣杯降临之“器”,人造人必须来到冬木市,等候着最后时刻的到来。
于是,手中可以使用的棋子就只剩下了最后一枚。
将妻子和自己的弟子置于巨大的危险之中,这是他多次权衡才做出的考虑。爱丽丝菲尔是完全秘密入境的。而冬日城堡又有超出一般水平之上的结界警备。如果尽量隐瞒事实的话,也许可以—--
似乎察觉了切嗣的动摇,舞弥率先挑起了话题:“昨日,远坂府邸有行动。已经做了录像,请进行确认。”*
收回了思绪,切嗣点了点头。任何的战术安排,获取情报都是首要的。
按下了遥控器,电视中出现了前几日金光闪闪的英灵屠戮Assassin的景象——无数的宝具从黄金的从者身后浮现出来,无可阻挡地将可怜的潜入者戳成了筛子。
Archer泛起了一阵近于生理上的厌恶。他跟那位英雄王,毫无疑问的,就是性格不合。(话说这世界上除了某位好友之外还有和英雄王相性相合之人吗?)不过,如果这一次他占据了Archer的职阶的话,那么英雄王又会是什么职阶呢?
没有察觉到Archer跑走的思绪,切嗣和舞弥已经开始讨论远坂时臣背后的动机了。最后,切嗣下了这样的结论:
“这么做的话,对谁会有怎样的价值,这个问题想一下答案就出来了……舞弥,暗杀者的Master怎么样了。”*
“昨夜已前往教会处避难,并已由监督者进行保护。据说那神父名叫言峰绮礼。”*
“Assassin的Master?”Archer下意识地、充满疑问地重复了一遍。不,那个男人明明是—--
“Archer?”因为自家Servant突发的疑问,切嗣往身边看去。
Archer利用解除了灵体化现身出来的空隙重整了混乱的记忆。那伪神父确实是吉尔伽美什的Master——但那是从他的魔术老师远坂时臣处所夺来的。只能说,此身一再被凛所召唤到第五次圣杯战争的战场之上,以至于言峰绮礼=金闪闪的Master已经成为了Archer的思维定势。
“我很抱歉,Master。”Archer难得老实地承认道,“——我只是感到,这个男人具有不同一般的危险性。”
“你也是这么觉得吗……”切嗣的眼中掠过一丝恐惧还有一丝疑惑。他是阅读了言峰的资料之后才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但是刚刚被召唤而来的Archer根本没有理由做出类似的假设。——难道说,面前的英灵持有直觉一类的技能吗?
而现身出来的Archer不由得打量着久宇舞弥。模糊的记忆里并没有这个女人存在的任何痕迹,自己的养父身边曾经有着这样的助手让他感到好奇。
不。那并不仅仅是因为记忆的模糊。
而是他从来不清楚“卫宫切嗣”这个人的过去。
自然发觉了实体化的英灵投射来的视线,舞弥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作为回应。
因为召唤失败而跑出来的无名英灵,意外地有一双锐利的眼睛。这就是她全部的印象。
“舞弥,往冬木教会安排使魔,先一只就行了。在不被神父发现的范围内尽可能靠近。不用太费心控制,也不用让它去干些什么。”*
简单地发出了命令,切嗣便开始检查先行运到各种装备了。枪械的数量之庞大让旁观的Archer有些眩晕——以铸剑魔术为特长的英灵他并不习惯热兵器的战斗,即使是身为人类时也不能称得上完全精通。但切嗣却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他触摸枪械的动作轻巧而熟练,仅仅观赏也有机能性的美感。
“交给你的那个东西呢。”*
检查了所有的枪支和弹药之后,切嗣仍然不满足般地问道。
听到这个问题,舞弥从柜子的最里面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个紫檀木箱。*切嗣接了过来放在桌上,用复杂的手法解开了锁扣,将里面的枪械取了出来。
Archer眯细了眼睛——那是一柄经过魔术改造的单发步枪。其装弹的方式,很难想象有人会在实战中使用。然而,其所蕴含的魔力,无疑宣告着它便是“卫宫切嗣”这一魔术师的礼装。
切嗣将枪拿在了手上。装入子弹,利用手腕的挥动将其关闭。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了站在窗边的Archer。
一瞬间,Archer觉得自己看到的并不是人。
而是披着人类外表的杀人机器。
“……不像以前那样了。”
对着自己迟缓的装弹动作——实际上不到两秒——卫宫切嗣吐出了低声的嘲讽。
机械般的感觉如潮水般退去。眼前的男人莫名和很久以前的影像重叠起来。被久已遗忘的陌生情绪动摇着心脏,Archer说出了自己也意想不到的台词:
“汝之命运寄于吾之剑上。Master如果没有自信的话,Servant也是提不起精神的。”
这样的说法让男人微微愣了片刻。然后,露出了某种类似自嘲的笑容:
“Archer,你是个比我意想还要正直的男人。”
红色的英灵没有回答主人的话语,只是注视着男人再一次举起枪的动作。
子弹滑入弹仓的瞬间,枪身重新合上。黑洞洞的枪口就像宣告什么一样地指向了Archer。
整个过程,用时不足一秒。
无声地舒出一口气,舞弥朝着切嗣微微躬身:“那么,我就先行出发了。”
“有劳了。”
切嗣并没有回头望向自己的助手。
——祝武运昌隆。
这样的话语并没有形之于口。在这样的战争里,即使第二天就没有办法再见面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但是,他并没有伤感的权利。
在这柄枪下、在自己的手下,已经葬送了太多的生命。
为了让这些死亡变成“有意义”的,卫宫切嗣只能不断地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