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夜话
Titre : 如果让你说说言峰绮礼这个人的话？
Re : 如果让你说说言峰绮礼这个人的话？
最恶。已经认识好几年了，但还是会觉得“可以的话，不如一开始就不认识呢”。尽管有时会让人觉得意外地可靠，不过，下一刻就会露出嘲笑的样子来。客观而言是个好老师。可是如果可能的话绝对不要依靠他。说到理解……与其说是无法理解，不如说那家伙在拒绝着别人的理解吧。总之，就是“孽缘”那一类的关系呗。
Re : 如果让你说说言峰绮礼这个人的话？
明明是个异常者，却装在圣徒的壳子里。有时候会让人想把他的壳子彻底剥开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成色，但是就算剥开了也立刻会自组装回去。 对了，就是虽然能够作为反派的Boss却怎么也没办法成为单纯的恶徒的家伙。是个不会让人感到厌倦的观察对象。
Re : 如果让你说说言峰绮礼这个人的话？
套着教会光鲜的外套这点是不错，里面的东西大概早就烂掉了吧。对付我家儿子的手法，可真是杰作呐，虽然本人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早晚有一天，我们会变成不是同盟就是相杀的关系——这真值得期待，呵呵。
Re : 如果让你说说言峰绮礼这个人的话？
最恶。已经认识好几年了，但还是会觉得“可以的话，不如一开始就不认识呢”。尽管有时会让人觉得意外地可靠，不过，下一刻就会露出嘲笑的样子来。客观而言是个好老师。可是如果可能的话绝对不要依靠他。说到理解……与其说是无法理解，不如说那家伙在拒绝着别人的理解吧。总之，就是“孽缘”那一类的关系呗。
Re : 如果让你说说言峰绮礼这个人的话？
明明是个异常者，却装在圣徒的壳子里。有时候会让人想把他的壳子彻底剥开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成色，但是就算剥开了也立刻会自组装回去。 对了，就是虽然能够作为反派的Boss却怎么也没办法成为单纯的恶徒的家伙。是个不会让人感到厌倦的观察对象。
Re : 如果让你说说言峰绮礼这个人的话？
套着教会光鲜的外套这点是不错，里面的东西大概早就烂掉了吧。对付我家儿子的手法，可真是杰作呐，虽然本人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早晚有一天，我们会变成不是同盟就是相杀的关系——这真值得期待，呵呵。
最开始察觉到了言峰绮礼的本性是什么时候——这一点，就连卫宫切嗣自己也感到模糊。
按理说，应该有一个突发的事件，一个能够清晰地回忆起来“啊，就是那样”的时刻，就像被当头棒喝那样、所有错误的印象都被纠正，他忽然意识到了在两人之间存在着巨大的鸿沟。
但事实并不是那样。
就像在照着并不清晰的镜子那样。随着一点一点地拂去镜面上的尘土、对面的影像也越发清晰起来。
那并不是什么特别意外的发现。
他只是想：
啊啊，原来如此。
那个男人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老爸？”
身边的士郎扯了扯切嗣的衣袖，将他从自己的思绪里带了出来。他笑了笑借以掩饰自己飘走的思路，问：“刚才说到哪儿了？”
“并不是所有的人类都是一样的。”
士郎低声重复着。
切嗣伸手将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孩子的肩膀。他已经想不起来本来的晚间故事是怎么转到这上面来的，不过既然开头了，也没必要特地避开：“是的。并不是所有的人类都是一样的……我就见过这样的男人。”
“他是魔术师吗？”士郎问。
“不，一开始并不是。他从小被身为神父的父亲抚养长大，在神学院里也表现良好。”切嗣说着，刻意轻松地像是说着那些平时的旅行故事一般，“如果继续下去的话，他大概会变成枢机主教这种程度的大人物吧？可是男人却放弃了这条坦途。他尝试过苦修，尝试过治疗别人，也尝试过杀戮异端，结果却都是一样的。在那些道路的尽头，他仍然是什么也没有。常人所有的幸福，在他心里什么也无法激起。即使身为虔诚的信徒，他也从未自神明那里得到过慰藉。到头来，他什么也不相信，只是不停地在寻求答案。*”
“听起来有点可怜呐。”士郎低声说着。
切嗣摸了摸孩子柔软的头发。这天真的怜悯让他想起自己当年的恐惧和戒备——那好像都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现在想想，他认识那男人也快要五年了。
如果是毫无关系的外人来看，他们之间也许可以称为“朋友”也说不定呢。
毕竟他已经习惯这样的事。
切嗣从来不会从码头直接回家。他在冬木市新都的商务酒店有一间定了长租约的房间：他在那里留下必须的衣物，每次出门之后都回到这里，像是借这一无所有的房间做一个切换。
那并不仅仅基于心情上的理由。
在他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听到敲门声：不紧不慢的两声——不像要求而像一个宣告。他没理会，扯下毛巾擦着头发。然后门上的电子锁发出轻微的滴的一声——理所当然地，对方持有门卡。
他没有回头。这时并不需要互相问好或者寒暄。
然后他的手就被抓住了。
“我帮你。”
言峰绮礼低沉的声音就像紧贴着他耳后那样响起。这男人擅长——而且乐于——侵占他人的私人空间，并且坦然得像是事情本来就该这个样子。
“不用。”
他说，尽量保持冷静，然而身体里却有把暗火开始燃烧。在魔力耗到极限的此刻，对方的存在本身似乎都成为了一种刺激。何况上一次是什么时候？三个月前？
他听见男人在身后低声地笑了笑。
“等不及了吗？”
并不是。
他想反驳，但经验已经告诉他还是越少说话越好。看穿了潜藏在沉默后的抵抗，男人低声地笑了笑，手指伸进浴衣敞开的前襟，一寸寸摸索过切嗣的肌肤——他的法衣在夜晚的行走中变得冰凉，透过单薄的浴衣贴上来，切嗣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这愉悦了绮礼。他像食肉兽捕食一般，低下头咬住男人后颈肌肉最薄弱的地方。
切嗣险些呻吟出来。不仅是因为疼痛，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贴近打开了身体里潜藏的机关。
“我可真是好奇。”
在逐渐融化、改变颜色和形状的世界对面，言峰绮礼的声音不紧不慢，像是凝固的色块那样漂浮着。
“你每次都去做了什么——怎么每次都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真烦。
他想着，转过身拉住对方的衣领，用的力道足以让男人低下头来——然后他吻了上去。
这下你可不能再继续唠叨了。
身体里有火在燃烧。时间的刻度好像在摇摆，血液忽快忽慢地流动着。那像是将魔术回路打开的过程——而实际上也差不多。
啊。
一开始、做这种事情，不就是为了补充魔力吗？
他想着，沉浸在亲吻这个原始又简单的动作中，没有注意——抑或不想注意——到对面的男人眼中闪过的笑意。
“那后来呢？”
士郎继续问着，这将切嗣从危险的回忆边缘拉了回来。注意力似乎总是不能集中，他想，意识到自己无可辩驳的衰老症兆。
时间快到了。
这像是个有人在远处敲响了钟。长跑选手跑到最后一圈的钟。
切嗣对自己笑了。他努力从繁杂的思绪中检出接续的语句：“——结果，那个人做出了种种的努力，却最终也什么都没能得到。直到有一天，他被人告知，他得到了实现愿望的机会。什么才是他的愿望呢 ？如果他心里什么也没有的话，为何需要这个机会呢？”
士郎眨了眨眼睛。他似乎还无法完全理解这其中蕴含的矛盾。
“最后，他认定，这就是解释他的异常的唯一可能。毕竟，男人不是一无所有。他有因为自身的空虚而导致的痛苦和不满，有耗尽一切去填补空虚的欲望，甚至也有‘爱’——和常人完全不同的爱。”
士郎翻了个身：这下他们是正对着了。孩子直率的目光在半昧的屋中过于明亮——他几乎不能直视。
“如果他没有办法拥有幸福的话，又如何去爱别人呢？”
“他自己也并没意识到这一点。”
切嗣说着，想起那些夜晚——在他们的魔术回路互相交融的时候偶然流入的片段景象。
以凄惨的样子死去的白发女子。
倒在血泊里的年迈神父。
旁观着那一切的男人，其心头涌动的、无疑是确凿的狂喜。
他们吊诡的关系——是的，切嗣还能想起一开始究竟是如何开始的。
一开始的时候，他们只是在码头碰见。
他那时正要偷渡出海。并不算高明地将皮箱挡在身后，他和看起来是偶尔经过的神父略微寒暄了几句。
那是他试图回到艾因兹贝伦城的无数次失败尝试之一。当然不可能指望阿哈德老翁突然开恩让他进去；多次的失败好歹也给了他一些经验——他试着毁了森林里的几个结界点，随后被艾因兹贝伦派出的战斗用人造人打得只剩一口气。好歹隐匿了行踪回到了冬木的时候，他靠着强力的提神剂和营养剂才撑着回到旅馆，想要就此睡个三天三夜的时候，那家伙出现了。
——虽然不知道你到底做了什么。靠自己回复的话，也许你会死在这里。
诸如此类的话，言峰绮礼在他耳边说了一大堆。对此，切嗣的唯一感觉就是：
真烦。
都躲到这个地方了还看不出他只想睡一觉吗？就算之前已经有所察觉了但真没发现你是个这么啰嗦的家伙—--
最后他实在烦得受不了，索性一把勾住那个家伙的脖子——本意是想堵上嘴，但身体里见底的魔力告诉他还有更好的选择。
然后那男人露出了很难说是惊喜还是危险的笑容。
……我可真没想到你这么配合呐，切嗣。
再之后就成了眼下这个样子。
他躺在那里，闭上眼，觉得身体像是被拆散一遍又重新装上。“温柔”这种属性大概一开始就没装配在言峰绮礼身上，不过他自己选了，就没法抱怨太多。但今天对方并没像之前一样立刻起身，而是仍然躺在他身边，手指在他肋上可疑地描摹着——那弄得他想缩起身子，可是身体在叫嚣，理智也在警戒着不要暴露太多弱点给对方。
“这里有道旧伤。”绮礼饶有兴趣地确认着，“你的肋骨数量也少了一对儿。”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切嗣闭着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说。
那只手沿着肋骨往下，落在他腰上。这有点不妙——离毫无防备的腹部过近了。不，无需戒备。如果想要杀了自己，男人早就有太多的机会——没必要在这个时候。
“你瘦了，卫宫。”
身后的人用一种仿佛发现新大陆的语气惊讶地说着。
“嗯。这次旅行太累了。”
“旅行……”绮礼富有意味地重复着那个单字。他们都心知肚明这是个托词。可是切嗣不会说，绮礼也没有追问到底的意思。他们的关系诡谲，像是各取所需——虽然他并不真正想要知道绮礼在需求什么；又像是默契到了极点已经无需多言的敌人。
最理解你的人是你的敌人。
他想着，禁不住思考自己是否暴露了太多事实给对方。
比如他在那短暂的片刻所窥视的梦境。比如他开始了解了“言峰绮礼”这个人的真实。
比如——卫宫切嗣就要死了。
之所以能这样维持下去是因为他们仍然处于平衡的稳态。他们都有一份日常生活要维持，除了微茫不可见的、远在六十年之外战火便没有任何厮杀的理由。
或者说，言峰绮礼现在还不想让卫宫切嗣死。
而卫宫切嗣也没有能力再对昔年的敌手做什么。
自嘲的微笑短暂地掠过他的唇角。
不，我还是有办法的。
“……总之，虽然不知他究竟是怎样发现的，那男人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灵魂的本质。”在漫长的沉默之后，切嗣继续对孩子讲了下去，“那就是：他彻头彻尾是个异常者。他所喜好的，是正常人厌恶的。只有在大量的死亡、鲜血和痛苦前——只有在地狱一样的图景面前，他才能够体味到愉悦。”
士郎打了个冷战。他往切嗣身边靠了靠，就像屋中的黑暗伸出了影子的手意图将他捉进去那样。少年那远较男人为高的体温让切嗣想起了偶尔会扑到自己床上的伊利亚。尽管对于艾因兹贝伦而言，家里的大小姐可不能做出这种没教养的举动；可是伊利亚总有办法无视掉管家以及爱丽的所有责备，像只小鸟儿一样——或者像颗摘去了引信的小炸弹一样，跳到爸爸的身边，带着孩子才有的炽人的体温和一股牛奶的香味—--
那是自己的小女儿。
这回忆将他心底最深的伤口血淋淋豁开，切嗣却只有望着屋中的黑暗，感觉着另一抹虽然熟悉却并不相同的体温。
这是自己的儿子。
他想，到了这个时候——你就应该满足了。
“睡吧。”他说着，揽住孩子的肩头，“这并不是一个好故事。”
但是士郎摇了摇头。
“那个人——那个人之后怎么样了？他会被警察抓起来吗？”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他会去伤害别人啊。”
“不。他并不会那么直接。”切嗣也惊讶于自己说出这个答案的快速和笃定，“如果他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而可以任意行动的人类的话，那么他的人生会过得轻松得多吧。虽然是非人者——他却始终用圣职者的严苛来要求着自己。”
……如果那样的东西诞生在世上，一定可以解开我所有的迷惑！*
“普通的恶无法解答他的困惑。别说解答困惑——大概，只能填满他心中微小的空虚罢了。这虽然也不是不行，他却无法忍受委顿于这种单纯的恶行。或许，那是因为他从小接受的苦行的教养，已经让他本能地抵触去‘满足欲望’这种事情。”
求你了，别杀它—-- *
“他所祈求之物——唯一能够回答他之物——是真正的灾难。”
“真正的灾难？”
士郎说，但立刻打了个哆嗦。
真正的灾难。那景象从记忆的最初、就已经烙印在他的眼底了。
“别担心。”父亲的声音温和，却比什么都要可靠，“这对他是个诅咒。那样他最想要的东西——却是他永远也无法得到的。因为灾难不会再度降临。”
“因为灾难不会再度降临。”
士郎低低地重复了一遍。困意终于漫了上来，他扯着父亲的衣袖，坠入无梦的睡眠。
切嗣无声地舒了一口气。
他回想着今天在圆藏山下的空洞中埋下的“瘤”。每一个步骤、每一个细节，直到以“魔术师杀手”的苛细也认为它完美无缺了之后才停止了回忆。
大圣杯无法等到下一次启动的时候就会消亡。
他的孩子们能够过着和圣杯战争毫无关系的生活。
而那个男人——那个仍然将一切希望押在“世间一切之恶”上的男人，最终也不可能得到答案了。
能做的事情都已经做了。现在，就只需要等待这具身体的消亡就是了。
切嗣微笑着，将侵蚀了全身的污泥发出的混沌不明的诅咒推到一边，陷入了一如既往的不安的浅眠。
最终切嗣也不知道，言峰绮礼为什么会一直追逐着自己。他们的轨迹交错的地方、应该只有那一场圣杯战争而已。已经明白了自身的缺陷的言峰绮礼，到底还能从失去了一切的卫宫切嗣身上得到什么呢？
是对自身的再度确认？对敌人的报复？还是单纯的、以他的痛苦来使那男人心中无底的深渊暂时餍足呢—--
无论是哪种都好，这些和切嗣没有半点关系。他宁可让关系就那么简单下去，简单到身体而不涉及语言。只是一场交换，他得到魔力，而言峰得到——无论他得到什么。
这无关紧要。
如果卫宫切嗣仍然还是“魔术师杀手”的话，他大概会想尽一切办法把言峰绮礼这潜在的危险从世界上排除出去吧。但是现在他只是卫宫切嗣而已。
卫宫切嗣没办法把伊利亚从冬日城堡带出来。卫宫切嗣也没办法杀掉言峰绮礼。
啊啊。
那就是无论怎样也无法完成、而必须留在这里的事情了。
他在半醒半睡的混沌中漂浮着。没有尽头的黑泥之海在他身下叙说着罪恶和死亡，他看见爱丽的裙摆在他眼前掠过，但只要他一伸出手就化作虚无，只剩下尖锐细小的嘲笑。他不曾回头，但他知道那个男人一直在这里、在自己的身后，伸出了双臂似乎要拥抱这广大的混沌。
可惜它们除了发出尖锐的噪音之外并没有其他的力量。
走吧、就这么走到尽头去。
他想着，几乎是嘲笑地。
到了尽头你会发现仍然是什么也没有。就算给你世间一切的恶——就算它告诉了你答案，你也会生出新的疑问。
言峰绮礼用尽一切力量也只为了获得能够抓在手里的东西；而卫宫切嗣割舍了一切东西只为了接近虚妄的理想。事实上无论从哪一边出发，他们都什么也都得不到。
如果要让卫宫切嗣说说言峰绮礼这个人的话—--
按理说，应该有一个突发的事件，一个能够清晰地回忆起来“啊，就是那样”的时刻，就像被当头棒喝那样、所有错误的印象都被纠正，他忽然意识到了在两人之间存在着巨大的鸿沟。
但事实并不是那样。
就像在照着并不清晰的镜子那样。随着一点一点地拂去镜面上的尘土、对面的影像也越发清晰起来。
那并不是什么特别意外的发现。
他只是想：
啊啊，原来如此。
那个男人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老爸？”
身边的士郎扯了扯切嗣的衣袖，将他从自己的思绪里带了出来。他笑了笑借以掩饰自己飘走的思路，问：“刚才说到哪儿了？”
“并不是所有的人类都是一样的。”
士郎低声重复着。
切嗣伸手将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孩子的肩膀。他已经想不起来本来的晚间故事是怎么转到这上面来的，不过既然开头了，也没必要特地避开：“是的。并不是所有的人类都是一样的……我就见过这样的男人。”
“他是魔术师吗？”士郎问。
“不，一开始并不是。他从小被身为神父的父亲抚养长大，在神学院里也表现良好。”切嗣说着，刻意轻松地像是说着那些平时的旅行故事一般，“如果继续下去的话，他大概会变成枢机主教这种程度的大人物吧？可是男人却放弃了这条坦途。他尝试过苦修，尝试过治疗别人，也尝试过杀戮异端，结果却都是一样的。在那些道路的尽头，他仍然是什么也没有。常人所有的幸福，在他心里什么也无法激起。即使身为虔诚的信徒，他也从未自神明那里得到过慰藉。到头来，他什么也不相信，只是不停地在寻求答案。*”
“听起来有点可怜呐。”士郎低声说着。
切嗣摸了摸孩子柔软的头发。这天真的怜悯让他想起自己当年的恐惧和戒备——那好像都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现在想想，他认识那男人也快要五年了。
如果是毫无关系的外人来看，他们之间也许可以称为“朋友”也说不定呢。
毕竟他已经习惯这样的事。
切嗣从来不会从码头直接回家。他在冬木市新都的商务酒店有一间定了长租约的房间：他在那里留下必须的衣物，每次出门之后都回到这里，像是借这一无所有的房间做一个切换。
那并不仅仅基于心情上的理由。
在他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听到敲门声：不紧不慢的两声——不像要求而像一个宣告。他没理会，扯下毛巾擦着头发。然后门上的电子锁发出轻微的滴的一声——理所当然地，对方持有门卡。
他没有回头。这时并不需要互相问好或者寒暄。
然后他的手就被抓住了。
“我帮你。”
言峰绮礼低沉的声音就像紧贴着他耳后那样响起。这男人擅长——而且乐于——侵占他人的私人空间，并且坦然得像是事情本来就该这个样子。
“不用。”
他说，尽量保持冷静，然而身体里却有把暗火开始燃烧。在魔力耗到极限的此刻，对方的存在本身似乎都成为了一种刺激。何况上一次是什么时候？三个月前？
他听见男人在身后低声地笑了笑。
“等不及了吗？”
并不是。
他想反驳，但经验已经告诉他还是越少说话越好。看穿了潜藏在沉默后的抵抗，男人低声地笑了笑，手指伸进浴衣敞开的前襟，一寸寸摸索过切嗣的肌肤——他的法衣在夜晚的行走中变得冰凉，透过单薄的浴衣贴上来，切嗣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这愉悦了绮礼。他像食肉兽捕食一般，低下头咬住男人后颈肌肉最薄弱的地方。
切嗣险些呻吟出来。不仅是因为疼痛，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贴近打开了身体里潜藏的机关。
“我可真是好奇。”
在逐渐融化、改变颜色和形状的世界对面，言峰绮礼的声音不紧不慢，像是凝固的色块那样漂浮着。
“你每次都去做了什么——怎么每次都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真烦。
他想着，转过身拉住对方的衣领，用的力道足以让男人低下头来——然后他吻了上去。
这下你可不能再继续唠叨了。
身体里有火在燃烧。时间的刻度好像在摇摆，血液忽快忽慢地流动着。那像是将魔术回路打开的过程——而实际上也差不多。
啊。
一开始、做这种事情，不就是为了补充魔力吗？
他想着，沉浸在亲吻这个原始又简单的动作中，没有注意——抑或不想注意——到对面的男人眼中闪过的笑意。
“那后来呢？”
士郎继续问着，这将切嗣从危险的回忆边缘拉了回来。注意力似乎总是不能集中，他想，意识到自己无可辩驳的衰老症兆。
时间快到了。
这像是个有人在远处敲响了钟。长跑选手跑到最后一圈的钟。
切嗣对自己笑了。他努力从繁杂的思绪中检出接续的语句：“——结果，那个人做出了种种的努力，却最终也什么都没能得到。直到有一天，他被人告知，他得到了实现愿望的机会。什么才是他的愿望呢 ？如果他心里什么也没有的话，为何需要这个机会呢？”
士郎眨了眨眼睛。他似乎还无法完全理解这其中蕴含的矛盾。
“最后，他认定，这就是解释他的异常的唯一可能。毕竟，男人不是一无所有。他有因为自身的空虚而导致的痛苦和不满，有耗尽一切去填补空虚的欲望，甚至也有‘爱’——和常人完全不同的爱。”
士郎翻了个身：这下他们是正对着了。孩子直率的目光在半昧的屋中过于明亮——他几乎不能直视。
“如果他没有办法拥有幸福的话，又如何去爱别人呢？”
“他自己也并没意识到这一点。”
切嗣说着，想起那些夜晚——在他们的魔术回路互相交融的时候偶然流入的片段景象。
以凄惨的样子死去的白发女子。
倒在血泊里的年迈神父。
旁观着那一切的男人，其心头涌动的、无疑是确凿的狂喜。
他们吊诡的关系——是的，切嗣还能想起一开始究竟是如何开始的。
一开始的时候，他们只是在码头碰见。
他那时正要偷渡出海。并不算高明地将皮箱挡在身后，他和看起来是偶尔经过的神父略微寒暄了几句。
那是他试图回到艾因兹贝伦城的无数次失败尝试之一。当然不可能指望阿哈德老翁突然开恩让他进去；多次的失败好歹也给了他一些经验——他试着毁了森林里的几个结界点，随后被艾因兹贝伦派出的战斗用人造人打得只剩一口气。好歹隐匿了行踪回到了冬木的时候，他靠着强力的提神剂和营养剂才撑着回到旅馆，想要就此睡个三天三夜的时候，那家伙出现了。
——虽然不知道你到底做了什么。靠自己回复的话，也许你会死在这里。
诸如此类的话，言峰绮礼在他耳边说了一大堆。对此，切嗣的唯一感觉就是：
真烦。
都躲到这个地方了还看不出他只想睡一觉吗？就算之前已经有所察觉了但真没发现你是个这么啰嗦的家伙—--
最后他实在烦得受不了，索性一把勾住那个家伙的脖子——本意是想堵上嘴，但身体里见底的魔力告诉他还有更好的选择。
然后那男人露出了很难说是惊喜还是危险的笑容。
……我可真没想到你这么配合呐，切嗣。
再之后就成了眼下这个样子。
他躺在那里，闭上眼，觉得身体像是被拆散一遍又重新装上。“温柔”这种属性大概一开始就没装配在言峰绮礼身上，不过他自己选了，就没法抱怨太多。但今天对方并没像之前一样立刻起身，而是仍然躺在他身边，手指在他肋上可疑地描摹着——那弄得他想缩起身子，可是身体在叫嚣，理智也在警戒着不要暴露太多弱点给对方。
“这里有道旧伤。”绮礼饶有兴趣地确认着，“你的肋骨数量也少了一对儿。”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切嗣闭着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说。
那只手沿着肋骨往下，落在他腰上。这有点不妙——离毫无防备的腹部过近了。不，无需戒备。如果想要杀了自己，男人早就有太多的机会——没必要在这个时候。
“你瘦了，卫宫。”
身后的人用一种仿佛发现新大陆的语气惊讶地说着。
“嗯。这次旅行太累了。”
“旅行……”绮礼富有意味地重复着那个单字。他们都心知肚明这是个托词。可是切嗣不会说，绮礼也没有追问到底的意思。他们的关系诡谲，像是各取所需——虽然他并不真正想要知道绮礼在需求什么；又像是默契到了极点已经无需多言的敌人。
最理解你的人是你的敌人。
他想着，禁不住思考自己是否暴露了太多事实给对方。
比如他在那短暂的片刻所窥视的梦境。比如他开始了解了“言峰绮礼”这个人的真实。
比如——卫宫切嗣就要死了。
之所以能这样维持下去是因为他们仍然处于平衡的稳态。他们都有一份日常生活要维持，除了微茫不可见的、远在六十年之外战火便没有任何厮杀的理由。
或者说，言峰绮礼现在还不想让卫宫切嗣死。
而卫宫切嗣也没有能力再对昔年的敌手做什么。
自嘲的微笑短暂地掠过他的唇角。
不，我还是有办法的。
“……总之，虽然不知他究竟是怎样发现的，那男人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灵魂的本质。”在漫长的沉默之后，切嗣继续对孩子讲了下去，“那就是：他彻头彻尾是个异常者。他所喜好的，是正常人厌恶的。只有在大量的死亡、鲜血和痛苦前——只有在地狱一样的图景面前，他才能够体味到愉悦。”
士郎打了个冷战。他往切嗣身边靠了靠，就像屋中的黑暗伸出了影子的手意图将他捉进去那样。少年那远较男人为高的体温让切嗣想起了偶尔会扑到自己床上的伊利亚。尽管对于艾因兹贝伦而言，家里的大小姐可不能做出这种没教养的举动；可是伊利亚总有办法无视掉管家以及爱丽的所有责备，像只小鸟儿一样——或者像颗摘去了引信的小炸弹一样，跳到爸爸的身边，带着孩子才有的炽人的体温和一股牛奶的香味—--
那是自己的小女儿。
这回忆将他心底最深的伤口血淋淋豁开，切嗣却只有望着屋中的黑暗，感觉着另一抹虽然熟悉却并不相同的体温。
这是自己的儿子。
他想，到了这个时候——你就应该满足了。
“睡吧。”他说着，揽住孩子的肩头，“这并不是一个好故事。”
但是士郎摇了摇头。
“那个人——那个人之后怎么样了？他会被警察抓起来吗？”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他会去伤害别人啊。”
“不。他并不会那么直接。”切嗣也惊讶于自己说出这个答案的快速和笃定，“如果他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而可以任意行动的人类的话，那么他的人生会过得轻松得多吧。虽然是非人者——他却始终用圣职者的严苛来要求着自己。”
……如果那样的东西诞生在世上，一定可以解开我所有的迷惑！*
“普通的恶无法解答他的困惑。别说解答困惑——大概，只能填满他心中微小的空虚罢了。这虽然也不是不行，他却无法忍受委顿于这种单纯的恶行。或许，那是因为他从小接受的苦行的教养，已经让他本能地抵触去‘满足欲望’这种事情。”
求你了，别杀它—-- *
“他所祈求之物——唯一能够回答他之物——是真正的灾难。”
“真正的灾难？”
士郎说，但立刻打了个哆嗦。
真正的灾难。那景象从记忆的最初、就已经烙印在他的眼底了。
“别担心。”父亲的声音温和，却比什么都要可靠，“这对他是个诅咒。那样他最想要的东西——却是他永远也无法得到的。因为灾难不会再度降临。”
“因为灾难不会再度降临。”
士郎低低地重复了一遍。困意终于漫了上来，他扯着父亲的衣袖，坠入无梦的睡眠。
切嗣无声地舒了一口气。
他回想着今天在圆藏山下的空洞中埋下的“瘤”。每一个步骤、每一个细节，直到以“魔术师杀手”的苛细也认为它完美无缺了之后才停止了回忆。
大圣杯无法等到下一次启动的时候就会消亡。
他的孩子们能够过着和圣杯战争毫无关系的生活。
而那个男人——那个仍然将一切希望押在“世间一切之恶”上的男人，最终也不可能得到答案了。
能做的事情都已经做了。现在，就只需要等待这具身体的消亡就是了。
切嗣微笑着，将侵蚀了全身的污泥发出的混沌不明的诅咒推到一边，陷入了一如既往的不安的浅眠。
最终切嗣也不知道，言峰绮礼为什么会一直追逐着自己。他们的轨迹交错的地方、应该只有那一场圣杯战争而已。已经明白了自身的缺陷的言峰绮礼，到底还能从失去了一切的卫宫切嗣身上得到什么呢？
是对自身的再度确认？对敌人的报复？还是单纯的、以他的痛苦来使那男人心中无底的深渊暂时餍足呢—--
无论是哪种都好，这些和切嗣没有半点关系。他宁可让关系就那么简单下去，简单到身体而不涉及语言。只是一场交换，他得到魔力，而言峰得到——无论他得到什么。
这无关紧要。
如果卫宫切嗣仍然还是“魔术师杀手”的话，他大概会想尽一切办法把言峰绮礼这潜在的危险从世界上排除出去吧。但是现在他只是卫宫切嗣而已。
卫宫切嗣没办法把伊利亚从冬日城堡带出来。卫宫切嗣也没办法杀掉言峰绮礼。
啊啊。
那就是无论怎样也无法完成、而必须留在这里的事情了。
他在半醒半睡的混沌中漂浮着。没有尽头的黑泥之海在他身下叙说着罪恶和死亡，他看见爱丽的裙摆在他眼前掠过，但只要他一伸出手就化作虚无，只剩下尖锐细小的嘲笑。他不曾回头，但他知道那个男人一直在这里、在自己的身后，伸出了双臂似乎要拥抱这广大的混沌。
可惜它们除了发出尖锐的噪音之外并没有其他的力量。
走吧、就这么走到尽头去。
他想着，几乎是嘲笑地。
到了尽头你会发现仍然是什么也没有。就算给你世间一切的恶——就算它告诉了你答案，你也会生出新的疑问。
言峰绮礼用尽一切力量也只为了获得能够抓在手里的东西；而卫宫切嗣割舍了一切东西只为了接近虚妄的理想。事实上无论从哪一边出发，他们都什么也都得不到。
如果要让卫宫切嗣说说言峰绮礼这个人的话—--
Re : 如果让你说说言峰绮礼这个人的话？
追寻着永远也实现不了的东西的男人。
在也仅仅在这一点上，我们是一样的。
Ende.
追寻着永远也实现不了的东西的男人。
在也仅仅在这一点上，我们是一样的。
End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