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The Empress
将城堡里残留的人偶残酷地切碎的时候,圣杯的秘密,终于随着阅读过的大量文献,明白地显示在时钟塔讲师的面前。
不愧是以炼金术闻名的艾因兹贝伦家。在这种程度的复杂魔术回路里,完全可以将圣杯之器作为概念隐藏起来。说起来,他也是曾经和圣杯之器擦肩而过的男人啊——就在肯尼斯愉快而不失恶毒地做着下一步的计划的时候,剧烈的金铁之声在身边响起。
那是以疾速飞来的箭枝,为Saber超绝的剑技击落所发出的斩击声。
复仇的快意,就如同美酒一样在肯尼斯的心里发酵着。——去把敌人的性命带回来,Saber。命令着自己的Servant,肯尼斯张开了月灵髓液的防御,朝着城堡的高处而去。
这一次,一定会把此身受到的全部痛楚反诸于敌人身上。
自信满满的时钟塔讲师,微笑着等待着复仇的时刻。
而之后发生的一切,就如同噩梦那样席卷了肯尼斯的意志。
对于使用枪械的外道魔术师,肯尼斯有百分之一百的把握。重新补充过的月灵髓液不如之前那样灵活,对付连像样的阶级都没有的魔术师还是轻而易举。事实上,艾因兹贝伦家的Master一开始也确实被追得四处逃窜。
直到最后一刻。
巨大的魔力瞬间回流,魔力回路和神经连同肌肉和骨髓都被烧成一团,身体就像是被切离一般地背叛了自己。
这一定是——还未醒来的噩梦。
“醒来了吗?”
温柔的女性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
——这声音根本不可能在此地出现。魔术师下了这样的判断,放任失神的双眼继续凝视着一无所有的墙壁。
“应该醒了。”
毫无起伏的低沉男声,终于将肯尼斯散乱的神智归拢起来。视线中的一切重新组合过一样恢复了意义。在眼前徘徊的玫瑰红色恢复成了索拉的头发。黑衣的短发神父则站在不远的地方,沉默地看着自己。
“……索拉?”他费力地开口,声音像是飘在云里,连带着现实也变得模糊不清。
“不要着急。”未婚妻的面庞仿佛隔着水面一样恍惚,“肯尼斯,你受了很重的伤。”
受伤。
他转动着眼珠看着更远处的神父。言峰绮礼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此刻看来却阴沉得犹如祭坛上的神像一般。他下意识地想要挣动,才发现整个身体都沉重得不像话。
“怎么——”
“是Saber把你救出来的。幸好有神父先生帮忙,你的性命保住了。”索拉含着泪水的脸庞就犹如带露的玫瑰,让肯尼斯的心脏一阵绞紧。
“我已经让人送你回家了。”他轻声地说,“这里太危险,不适合你……”
“别说那些了。肯尼斯,你还不清楚自己的情况吗,魔术回路暴走,你差一点就要丢掉性命了啊。”索拉温和地抚摸着肯尼斯脸颊的动作就像母亲在哄骗入睡的孩童,就连她的话语也带着令人昏昏欲睡的气息,“好好休息吧,亲爱的。我会代替你战斗。”
索尼斯觉得自己打了个冷战——虽然只是精神上的。不。不可能做出那样的选择。圣杯战争比想象的还要危险得多,难道他,肯尼斯·埃尔梅罗·阿其波卢德不是以自己的经历做出了血淋淋的教训了吗。索拉根本无法战斗,这在那个晚上就已经确定了,她甚至没有办法面对一次炸弹袭击—--
从脸上读出了肯尼斯的想法,索拉的表情变得怜悯起来:“而且——肯尼斯,你的魔术回路也完了,已经无法再使用魔术了。”*
肯尼斯看着索拉,一时间无法理解对方所言到底为何。
“认清事实吧,肯尼斯。你不是这么软弱的家伙。你也应该知道,除了夺得圣杯、依赖圣杯的奇迹让身体恢复之外,根本不会有其他办法了。”
结果,现实只不过是噩梦的继续。
从来能够以理智清晰地看清通向未来道路的天才魔术师,第一次真切地品尝到“无能为力”的苦涩滋味。难道就这样放弃一切吗。难道就这样任由自己深爱的女子替自己去战斗吗。可是除圣杯之外,根本没有能够治愈此身的奇迹——曾经被肯尼斯用来耻笑那些因为乱来让自己魔术回路暴走的同仁的事实,如今切实地返回到了他自己的身上。
“相信我吧。”怜悯的神情,重新为深情的微笑所代替,索拉的手指握住了肯尼斯的右腕,“我一定会为你赢回圣杯,治好你的。你是时钟塔的年轻天才,只要圣杯到手,那么一切就还会和以前一样——”
“索拉……”肯尼斯满怀感动地呼唤着未婚妻的名字。在两人的互动上,魔术师的情商等级,大概只和情窦初开的少女持平——再没有什么,比索拉的鼓舞更能激励他将近绝望的心灵的;即使这样,细微的不安,还是如这地穴中的阴风一样吹拂着魔术师的理智。看到了在浅蓝色眼眸深处闪烁的疑惑火花,索拉微笑着收紧了手指:
“所以,把这令咒让给我吧,肯尼斯。现在是我来保护你的时候了。”
“不。”
——拒绝的话语、比意想中还要更快出口。
“只有这个,不行,索拉。”
女子眯细了眼睛:“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为什么还是无法说服你呢,肯尼斯。你已经无法再继续战斗了。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一点。为何不肯把令咒和Servant一起让给我,难道你不想得到圣杯的奇迹吗?”
“Saber没办法跟随你。”也感到自己的拒绝不合情理,肯尼斯顽固地辩解着,“他现在的魔力供给已经转移到我的身边,在我失去战力的现在,他根本无法继续战斗。”
“你只是担心这个吗?”听到这样的回答,索拉放心地笑了,“这并不困难。只要重新建立魔力供给就可以了。就算我并不负有魔术刻印,这种程度的魔术还在我的掌握之内。”
肯尼斯沉默了下来。索拉说得如此轻易,可是魔术师知道让令咒和魔力供给分流的魔术,已经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围。剩下的选择,就只有最简单、却又最直接的方式。
和那天夜晚一样的——不,还要在那天之上的方式。
之前索拉注视着迪卢姆多的专注眼神和一度从自家Servant身上所传来的炽热体温,截然不同的回忆,就如同两只猛兽一样咬噬着魔术师摇摇欲坠的心。
看到肯尼斯眼中剧烈的挣扎,索拉终于摇了摇头:“你为什么就是从来不听我的话呢,肯尼斯。”说完,放弃了和未婚夫的进一步沟通,她站了起来,转身面对一直沉默地注视未婚夫妻间的情景剧的神父,低下了头:“那么,就拜托你了,言峰先生。”
“……索拉?”
肯尼斯犹疑地呼唤着对方。索拉并没有再一次回到他的身边。代替她的,是始终沉默如神像的神父。在魔术师来得及梳理所有的事态之前,黑暗无情地夺走了他的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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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两枚吗。”索拉举起了自己的右手检查着,低声说,“这和之前说好的不一样,神父。”
“我并不能剥夺任何一人作为Master的权利。”言峰绮礼面无表情地回答着,犹如观察样本一样端详着女魔术师,“在得不到本人许可的情况下,这就是我所能做到的极限了。”
“是、是吗。”索拉下意识地逃开了神父的视线,勉强扯出了一个微笑,“那么这样也好。我已经很满意了。”
“说起来,委托阿其波卢德先生去追击危险的魔术师杀手——这一点我也有错。”言峰绮礼的眼中似乎闪过了一丝懊悔,“卫宫切嗣。那个杀死了我父亲的男人,远比我想象得还要危险得多。即使您未婚夫这样程度的魔术师也不能奈何他——可见对方持有某种针对魔术师的特别技术。”
“确实,很难想象……”索拉低声重复着,望向昏迷的男人。
“为了让阿其波卢德先生更好地痊愈,我也赞成您施加麻醉剂的方案。”观察着女子的表情,神职者的嘴角微微勾起,“规则上圣堂教会只为那些失去了Master资格的魔术师而开启,以您的未婚夫的状况,留在这里也未尝不可。”
索拉思考了片刻,摇了摇头:“多谢您的好意。我会将他保护在安全的地方的。”
“哦?是吗?”
神父的语尾似乎过于轻飘地上扬了。只要被那双犹如燃尽之烬的眼睛盯着,索拉就情不自禁地浑身发冷。撑起了平常的冷傲表情,索拉微微点头:“请原谅我,我要先去找一下Saber。”
“请您自便。”
虽然这样说了,神父那令人发冷的眼光始终停留在索拉身上。将所有的不适都丢在身后,高傲的女魔术师朝着教堂的中庭走去。
以会干扰治疗术运行为名将Servant留在了那里——现在已经不用再等了。索拉下意识地抚着自己的右手。肯尼斯什么也做不了,那个唤起了她全部恋心的男子已经是她所有之物了。
想到这里,索拉的步伐不由自主地轻快起来。
看到了索拉的身影,本来灵体化的迪卢木多现出了身影:“索拉大人,Master的状况现在如何?”
为什么非要以这样的问题开头呢。感到了些微的烦躁,索拉还是恰当地垂下了眼帘:“并不好。Saber也感觉得到罢,他的魔力已经停止运作了。”
迪卢木多默默地垂下了头。无比的悔恨冲击着他——如果在那个时候,更敏锐地看出来对方的布局的话;如果不去和无名的Archer交战、而是守在Master身边的话:“这都是我的过错……”
“别在意,还有弥补的机会。”没有给予对方过多自责的空间,索拉朝着低垂着头的战士伸出了手,“迪卢木多,你看。肯尼斯无法再和你共同战斗。他需要休息。获取圣杯则是我们的任务。从今天起,我们将共同战斗,我是你的Master,而你是我的Servant。”一开始,本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明智地,索拉将最后一句话留在了心底。
在索拉的手背上看到了熟悉的令咒图形,迪卢木多抬起了头,注视着女魔术师的眼睛。他那魔性的美貌,让索拉感到一阵晕眩。
如果能一直被那双琥珀金的眼眸注视,该是多么幸福之事啊。相反地,从对方口中所传出的,却是比冬日的寒冰还要冷酷的话语:
“这是无法做到的。”
“……你在说什么呀,迪卢木多。难道你不想得到圣杯吗?”
“夺取圣杯并非是我的愿望,而是我对主君所许下的誓言。如果主君放弃了战斗,那么骑士也就没有举剑的理由了。”
高洁的骑士竟然转向了和预料完全不同的方向,这让索拉完全乱了阵脚。不。还不是投降的时刻。她想要的无论如何也会拿到手里——在人生中第一次感到怦然心动之时,她不就已经下定决心了吗:“你是认为,作为一名女性,我没有成为你的Master的资格吗?”
爱尔兰的战士再度低下了头:“并不是如此。只是骑士的忠诚不可能向两人献上。”
“为何不看着我说话?”索拉的声音微妙地掺杂了抽泣,“这是有进无出的战争,迪卢木多。你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种险地里吗?背负了令咒的我已经不可能逃掉了——我请求你,不以Master的身份,也不以魔术师的身份,而只是作为陷入困境的女性来对你说这话;迪卢木多,请你保护我、支持我、和我一同战斗。”
迪卢木多露出了奇妙的苦涩表情,愈来愈强烈的既视感如同从过去延伸而来的丝线那样,缠住了爱尔兰战士的手脚:“您这是在逼迫我。放下了剑的骑士就不受誓言的约束。如果肯尼斯大人想要放弃战争的话——您和他共同进退,难道不是理所应当?”
索拉深深地低下了头。
如果迪卢木多看到了她现在的表情的话——就一定不会信任她。不能被这种细小的地方毁掉。缓慢地呼吸着稳定了心情之后,索拉以出乎自己意想之上的平静语气开口:“可是,现在能够使肯尼斯的身体恢复的,就只有圣杯的奇迹而已。作为他的骑士,难道你不应该为他去夺取圣杯吗。”
爱尔兰的战士陷入了长长的沉默。
知道自己找对了方向,索拉再度开口的时候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以剑为誓,定将圣杯奉于您之手上’。难道你会因为他一时的软弱,而懈怠最初的誓言吗?肯尼斯的心愿和尊严所寄究竟是什么——你不会比我更清楚了吧。”
“那么,恕我冒昧,也请您向我发誓吧。”沉默半晌的迪卢木多终于再度开口,琥珀金的眸子不带丝毫感情地紧盯着索拉,“发誓您绝无二心,只是为了肯尼斯大人的康复和荣誉才去夺取圣杯。”
“难道,你无法信任我吗?”在剑士的气势前感到气馁,索拉虚弱地笑了。
“毕竟是——”迪卢木多微微转过了视线,“曾经被您那样命令过啊。”
虽然那带着眼泪的娇柔面容一再让他想起自己的妻子——爱尔兰的战士却敏锐地察觉了、女子身上所潜藏的格兰妮所不具的黑暗。
如果对方能够察觉自己的感情是受到魔力魅惑的影响就好了——一开始,爱尔兰的战士只是这样地想着,但从那天夜晚、被下了强制性的令咒之后,迪卢木多就再也不能相信索拉对肯尼斯的忠诚。
美艳的微笑爬上了魔术师的嘴角:“是啊。你可是那样无情地,在我面前转过了身呢。”
迪卢木多调回了视线,用冷冽的声音重复道:“请您发誓。”
“——我发誓。我作为肯尼斯·埃尔梅罗的妻子,将圣杯奉献给我的丈夫。”*索拉微微垂下眼帘,“这样,您满意了吧,高傲的骑士。”
察觉到了对方誓言中的真诚,迪卢木多的表情终于缓和了下来。即使是这样不能称得上是微笑的表情,还是再度让索拉的心波动起来。
想要这样被他注视、聆听,和他交谈,看他露出笑容。如果能够得到他温柔的对待,就算付出什么代价也心甘情愿。从小就作为魔术师培养起来的女性,本已割断了情感的牵绊,定下的婚姻也不过是单纯的利益交换;这样的自己,还能拥有如此炽热地燃烧的恋心——只能相信是圣杯所赋予的奇迹。
誓言什么的,全部是谎言也不要紧。
想起了自己的秘密,索拉感到了些许的悲哀。就算到了最后,迪卢木多也不会知道,自己为他究竟做了什么吧。男人不能理解女人说谎的理由,那太自然不过了;因为就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了维持哪怕只有一丝的牵绊,自己究竟还能做出什么事来—--
“那么,肯尼斯就拜托你了。”微笑着,索拉发出了对Servant的第一道指令,“我们现在回废弃工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