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The Stars
站在新都高楼的顶层上,Archer升起了恍若隔世的感觉。
和凛来侦察时还是晚上,现在可是阳光照耀的正午。坐在供水塔的阴影下的切嗣,一边用电脑调查着什么,一边将便利商店的饭团送入口中。
“为何不回去呢。”Archer走到了切嗣的身边,盘膝坐了下来,“将爱丽丝菲尔留在那里,真的没问题吗。”
“既然Assassin已经在河岸的对战中全灭,言峰绮礼没有理由知道我们新的藏身之处。”切嗣回答着Archer的问题,没有停下浏览信息的动作,“现在回去的话,反而是给爱丽带来危险。”
Archer无声地颔首。对于言峰绮礼的警戒——如果说切嗣是发自本能的话,Archer则持有切身的体验。人类能歪曲成那样的例子也不多——即使以卫宫士郎作为狩猎外道魔术师的杀手经历为参考,也依然只能得到这样的结论。
不过……便利店的饭团啊。
最开始被切嗣收养的时候,总是时不时地以这种食物作为餐点呢。就算做了九年丈夫和父亲,在家务无能这一点上却没有半点的长进,之后的五年也依然一样。
“下次的话,我来准备午饭好了。”
卫宫切嗣规律性的咀嚼动作,像被按下暂停键一样停了下来。
……为什么说出这种话。过于松懈了吗?
沐浴在冬日难得的暖阳下,Archer心里稍稍后悔了一下,但很快便流露出一向不在意的样子:“怎么?保证比你的手艺要好。”
将嘴里的米粒咽了下去,卫宫切嗣一时找不到回答的话语。不过,据舞弥的报告,连搬入大宅时的打扫工作,也完全都是这位英灵一手完成的——而且是以她都完全无法匹敌的效率和手腕。面无表情地,久宇舞弥这样补充道。
这可真是。
就算再怎么觉得、自己的从者不是常规意义上的英灵,对方还是能给你“出乎意料”的惊喜。喜好烹饪的英灵吗?明明不是女性,到底是怎么取得家政加成的—--
等等。
在那一晚的梦境中,切嗣曾经窥看到了对方的过去。即使只是吉光片羽的零散回忆,也能大抵知道对方是如何在无数的战场中辗转度过。很难想象,在那样的战斗中,还会存在家人的空隙。
——所以,是曾经拥有过、又再度失去了吗。
回想起来,总觉得在那梦境中,确实有个让人无法释怀的地方。
到底是、什么?
无论从者有什么样的过去,都不会对眼下的战争有所影响。如果真心这样认为的话,又为何会留下这样的印象—--
手指上传来了奇怪的触感。低头看的时候,才发现是捏了太久的饭团,已经失去黏性而散掉了。
切嗣叹了口气,低下头将落在手上的饭粒送进嘴里。能够提供能量就好了——这就是他对食物所持的基本态度。结果,抬起头来就迎上了Servant的目光。
……那个好像怜悯又万分复杂的眼神是怎样。
完全不知道Archer心里响起的“怪不得我当年只有饭团吃”和“老爸这样也太可怜了吧”的二重奏,切嗣鬼使神差地开了口:“有机会的话。”
“总会有机会的。”Archer无声地在心里叹了口气,靠在了身后的供水塔上。
现在没有做饭的机会,但是,卫宫士郎的话……
Archer下意识地在眼前的景象中,寻找着新都的市民会馆。因为他的介入,这里的“第四次圣杯战争”和他所知的过去产生了细微的分歧;然而,言峰绮礼再一次成为了吉尔伽美什的主人、爱丽丝菲尔作为圣杯降临的容器陷入沉睡、卫宫切嗣即使抽到了他这样的Servant也依然切实地接近着战争的胜利——终幕还会像原来那样到来吗?黑泥燃烧的大火会将眼前的街市焚毁,卫宫士郎则会再一次、为失去了一切的卫宫切嗣所救赎—--
假如说出一切的话,未来会改变吗。
这样的念头,再一次在心里蠢蠢欲动起来。Archer用眼角瞄着再一次将视线投注于电脑上的切嗣,计算着这样做的成功性。
不。
必须在这里停下。
他之所以来到这里的原因并不是拯救卫宫切嗣,而是切断自己可悲的循环。昨天,他已经借用使魔调查了自己过去的住家。和记忆中不同的是,那里已经空无一人。之前还觉得是“过于简单”的任务,现在已经变得像大海捞针似的渺茫。
结果是,即使来到这里也无法做到吗。
还是不要多事了。
这里的圣杯战争怎样都好,只要跟着切嗣到达最后,把将要成为“卫宫士郎”的男孩扼杀在那场火灾里的话,一切就能如他所愿的结束了吧。
只是,在那注定的、悲剧的终末到来之时,他是否还能拥有和现在一样的决心呢。
望着父亲专注的侧面,红衣的守护者感到了少有的迷茫。多年来所坚持的理想和斩断一切的决心,就如同荒野上传来的剑戟相交之声一样,久久不散地徘徊着。
忽然,卫宫切嗣皱起了眉头。
“——怎么?”
“有人在找我。”卫宫切嗣审慎地确认着通过秘密的方式发送到他账号里的信息,“是要告知我们逃走的Master之下落。”
“是陷阱?”
“不能排除这种可能。”卫宫切嗣反复地阅读着那条信息,“不过,不是完全没有冒险的价值。”
Archer笑了一声:“要去吗?”
魔术师杀手的眼中闪过了猎手见到猛兽的光芒:“自然。”
†
韦伯·维尔维特再一次地陷入了对于人生的困惑之中。
由于圣堂教会的变故,既无法得到令咒,也无法将半道捡来的小孩留在安全的地方。反倒因为在神威车轮上吹了太久的冷风,弄得男孩陷入了严重高烧的状态。
没有身份证明和医疗保险,去医院成了麻烦的事情。就算用催眠魔术蒙骗——以韦伯现在的状态,实在是希望尽量地减少魔力上的支出。最后还是伊斯坎达尔提醒了他世界上药房的存在。
抱着各种小儿用的退烧药和感冒药,韦伯挫败地回到了深山町的老夫妇家里。啊,还有Rider特地坚持买回来的钟馗煎饼。
真是的。明明对方才是从者,而且一开始还做出闯入图书馆这样的行为,结果无论是邮购产品打电动还是寻找当地名产,哪点都比身为现代人的韦伯只强不弱。
摇头甩开无用的思绪,将手里的毛巾拧干重新敷在孩子的额头上,韦伯不禁继续思考着和Rider刚才进行的对话。
“……根本还不能确定,圣杯是切实存在的东西。”
回到了玛凯基家之后,Rider对着自己的Master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本来以为Lancer至少见过,结果他也不知道。如果是一般的宝物也就罢了,‘满愿机’这种程度的宝物都不为他所知的话,不是很奇怪吗。”
“所以,你已经知道Lancer的身份啦?”韦伯好奇起来。
“最古老的英雄王吉尔伽美什——这个名字,你应该听说过吧。”闭起一只眼睛,Rider说出了强敌之名。
韦伯倒抽了一口凉气:“……怪不得。那样的宝物数量,如果是他的话就能说通。”
“不好对付的对手。”虽然这么评价着,Rider的两眼却闪闪发光,“能够和这种等级的敌手厮杀——也真是不枉此行哪。”
作为魔术师实在无法理解战士的热血沸腾,韦伯只好默默地转换话题:“可是,Rider,像你们作为Servant的出现、令咒这样具有强大魔力的存在……这些接近于‘魔法’的成就,难道不都证明了‘圣杯’的存在吗。”
“即使能够达成眼下的奇迹,却不一定能够实现未来的奇迹。”Rider冷静地道,“小子,能够实现任何愿望——这样的东西,是多少个Servant和令咒都没法比较的。”
“就算这样,也总有尝试的价值啊?”韦伯争辩道。
“那不就是和在圆球型的大地上寻找‘无尽之海’一样的行为了嘛。”Rider的语气中、不由自主地潜入了苦涩的成分,“我已经厌倦了因为我的任性而造成别人的牺牲这种事。”*
……只要想起,Rider所讲述的过去,就不由得让韦伯感到胸口发紧。
在梦中——明明是所有的人都凝望着同样的梦想。“王之军势”的存在,不也是Rider得到了大家的认同的最好证明吗?
可是,Rider却说出了这样的话。
事实上,韦伯也读到过。
——经过漫长的时间和遥远的征途,幸存下来的士兵已经无法继续前进了。他们都想活着回去,看看自己的父老、妻子和儿女。
躺在书架上的那本亚历山大传中,留下了这样的字句。
从事实上来看,征服王是错的。
梦想只不过是梦想。
继续坚持下去,留给征服王和追随他的人们的,也只是更大的悔恨吧。
“所以……才会寻找圣杯的证据吗。”
想起了今天早晨的对话,韦伯不禁低声自语道。
如果自己是更成功的魔术师的话,如果自己切实地了解圣杯战争的系统的话,也许就能说服对方。
但是,韦伯什么都不知道。
这样的挫败,比无法提供给Rider足够的魔力供应还要严重。一直以来,韦伯所自傲的,就是能够迅速归纳不同魔术的体系、找出它们的漏洞。自己缺少的只是成为伟大魔术师的实践——韦伯是这样坚信的。所以,在论文被肯尼斯那样地否定了之后,韦伯才会冲动到做出参加圣杯战争的决定。
如果在这种问题上、都无法说服自己的Servant的话—--
韦伯咬紧了牙关。
“——小子,你真的不吃吗?”一边叼着煎饼一边开了静音打电玩的Rider看了过来。
“不。我们要走了。”
“走?”
“去市民图书馆。先不要玩你的游戏啦!”
“可是这孩子怎么办?”
“我去拜托老夫人。人家再怎么说也比我们有经验多了,走吧走吧走吧!”
†
新都 市民公园
坐在了指定的长椅上,魔术师杀手悠闲地打开了报纸。太阳没有落山的此时,公园里的行人根本算不上稀疏的状态,除非是没有常识到了极点的Master,便不可能在此时挑起战端。更何况,灵体化而隐形了的从者,正隐身在树丛的某处,以狙击手的敏锐关注着自己Master的安全。
无意义地将报纸翻过了两个版面之后,一位魔术师,进入了切嗣和Archer的观测范围。
之前切嗣也思考过,寻找自己的,也许会是被迫退出了战争的远坂时臣。(虽然言峰绮礼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对方放弃了战争,但谁知道实情是怎样);出现在眼前的人,却完全在魔术师杀手的预料之外。
将玫瑰红的头发掩藏在外套的风帽下,索拉目不斜视地、坐到了危险的魔术师杀手身边。
——是陷阱吗?
默默将报纸折起了一角——这是约定好的提高警戒的表示,卫宫切嗣开口问道:“来这里的目的,是要为你的未婚夫报仇吗?”
“怎么会。”索拉的声音中,似乎渗透了某种钢铁的意志般,“以未婚夫妻为名,彼此寻求着不同的结果——这样的事情也并非少见吧。”
“单方面前来讲和,这就是你的用意吗?”
索拉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微微颤抖起来:“我已经受够了。肯尼斯已经被你剥夺了战斗力,但是他依然不肯退出这场战斗。我根本没有代替他率领Servant的能力……我不想死在这个荒僻的地方。”
“如果是这样的话,逃到圣堂教会不就行了。”
“他们不会接纳还留有令咒的人。”
切嗣沉默了片刻,将手中的报纸重新展平:“索菲亚莉小姐,为什么你会找身为敌人的我来讨论这种事情,难道是说,你希望我完成之前没有完成的工作吗?”
一抹过分艳丽的微笑掠过索拉的唇边:“如你所言。我正是希望,用肯尼斯的情报来交换我自身的安全。”
即使听到了这样的发言,切嗣也并没有感到惊讶。人的感情究竟是多么莫测、脆弱和难以预料的事情,而魔术师这一人群又是多么地珍惜自己的性命,在作为魔术师杀手的岁月中,他已经充分地了解了。可是,越是看起来美味的诱惑,就越有可能在里面藏着剧毒:“就算你提出了这样的要求,我怎么相信你?——相应地,你又怎么信任我呢。”
露出了胸有成竹的笑容,索拉从怀中抽出了一张羊皮纸递了过来。
不用多看,切嗣就知道那是自我强制证文。
通过魔术刻印强加于本人身上的强制诅咒。在原则上有着任何手段都无法消除的效力。即使使用者失去了生命,该魔术刻印也会束缚着死者的灵魂,而无法代代的继承下去,是非常危险的魔术。对魔术师来说,递上这证文的交涉,实际上意味着最大限度的让步。*
只要在契约的底部签上名字,卫宫切嗣就不可能以任何形式伤害索拉·娜泽莱·索菲亚莉。同时,只要达成了这一证文,索拉就必须告知卫宫切嗣肯尼斯的隐藏地点。
证文的形式完整无缺。身为魔术师名门的后代,索拉不可能在这种地方犯下任何错误;其效力,自然也具有完美的效果。
没有任何犹豫,切嗣割破了自己的食指,用血液在契约的底端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那么,契约达成。”
露出了胜利的微笑,索拉站起了身,将表示着废弃工厂地点的地图丢到了卫宫切嗣的膝上,转身离开了。
一切都解决了。
索拉毫不怀疑,魔术师杀手会干净利落地解决挡在通向圣杯路上的所有障碍。Saber不可能战败于无名的弓手从者——只要在恰当的时刻,运用令咒将其带离战场就行了。虽然耗费令咒这种行为令人心痛,不过现在索拉还有余裕。之后,索拉根本不会让爱尔兰的战士再度涉足战场。比起使用令咒让Servant去砍杀,索拉已经想到了更好的使用方法。
即使是在这残酷的战场上偶然而现的、泡沫一样的奇迹也好。她也一定要将其留在自己的手中。
在她和迪卢木多的道路上、最后的障碍也将要扫平了—--
沉浸在喜悦的心情中,索拉并没有注意,身后空气的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