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The Hierophant
再度醒来的时候,肯尼斯一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夜晚的黑暗遮盖了魔术师的眼睛,只有暗淡的月光,能够让他借以确定自己的所在。
——索拉。
试着发出声音,才发现喉咙已经嘶哑。这也难怪——因为坐在轮椅上的魔术师身上,除了简单的毯子之外,并无其他的保温之物。转动视线环视四周,也同样找不到未婚妻和Servant的身影。
被冷落的愠怒从心底升上。只是简单地睡了这么一会儿而已——Saber到底把索拉带到什么地方去了?
愤怒的魔术师下意识地想要站起来。麻木的身体就像石头一样背叛了主人的期待。无论是如何狂乱地想要挣动也—--
下一刻,肯尼斯的目光,扫过了自己右手的手背。
一度补满的令咒图案,重新恢复了孤零零的一条。
以索拉的魔术手法,令咒根本不可能在没有得到本人同意的情况下转移。想到了神父沉默无表情的面孔,肯尼斯咬牙切齿地在心底发出了诅咒:言峰绮礼你个混蛋—--
“Master……!”
比平常的音调稍高的声音拉回了肯尼斯的注意力。察觉到了工厂中的动静而进来查看的迪卢木多解除了灵体化,快步朝着轮椅上的主君走来:“您感觉稍微好一些了吗?索拉大人说您的状况很严重——”
不知为何,刚才还在胸口翻涌的剧烈的愤怒,在短暂的瞬间转变成了等量的挫败。仍然叫着“Master”的Servant,只让人觉得讽刺。无法再提供魔力的供给,无法再进行战斗,甚至连令咒也被剥夺的此时,肯尼斯已经被排除在了圣杯战争之外。也许,下一刻,索拉就要像他之前做过的那样,以“保护”之名把肯尼斯送回英国吧——喉咙仍然嘶哑,讽刺的话语却已经流了出来:
“不用你关心。实际上,我已经不是你的Master了。好好地去保护索拉——和她在一起吧!”
虽然是气愤中的暴言,可一旦说出了口,肯尼斯就不得不正视盘踞在胸口的猛毒一样的嫉妒。为了重新建立起魔力的供给,索拉一定已经和面前的Servant肌肤相亲了吧。所谓的从者,就是为了自身的存续而去狩猎魔力和灵魂的生物——就像那天晚上、将自己轻而易举地压倒在这里一样,换了本来就对Saber心存恋慕的索拉,一定会感到心满意足吧—--
“您为什么就是不明白我的心意呢。”
面对着在轮椅上、仿佛蜷缩成一团的小动物一样的主君,迪卢木多苦涩地说着。那意外地、让人怜爱的样子,和几乎永远不会赐予的信任,让他不由自主地俯下了身。
“难道我的誓言,在您的眼中,只是这么轻易的东西吗……”
温热的气息,轻轻触着肯尼斯仍然留有感觉的面颊。而正想要反驳什么的时候,琥珀金的眼眸已经再一次接近—--
伴随着交换的津液,温暖的魔力也同时流了进来。
“我怎么可能……和您的未婚妻,”在喘息的间歇,他听见了剑士的低语,“交换这样的誓言。”
“不要再做这种事情。”态度不由自主地软化下来,肯尼斯转过了头,“即使把魔力提供给我也没有用途。保留你的力量吧,我们还需要你的保护。”
难得地听到了柔和的命令,迪卢木多少有地露出了高兴的笑容:“——遵命,我的主君。”
肯尼斯的心脏、瞬间漏跳了几拍。
——可恶!那个泪痣,不是只会对女性发生作用吗!
深呼吸了几下以平静自己的心绪,肯尼斯开始正视另一个问题:“索拉呢?她去哪儿了?”
“索拉大人说要去圣堂教会交涉,而且命令我不要跟随。”重新直起身的Saber也露出了困惑的神情。
肯尼斯呻吟了一声:“你居然放任她一个人出门?!”
“可是,索拉大人命令——”
“去找她,快!”肯尼斯捶着轮椅的把手,过分的焦虑,让他连自己的手臂已经可以移动这件事情都没有发现。
“如果索拉大人遇到危险的话,是可以以令咒呼唤我的。”迪卢木多却并没有以他的敏捷进行移动:“比起留您一个人在这里面对未知的危险,我——”
稍微冷静了下来,肯尼斯也想到了这里面的关节。现在索拉才是拥有两道令咒的人,就算遇到什么问题,也拥有比肯尼斯更大的自由度。
但是——他们遇到的敌人,是可以以这种常理所推断的敌人吗。
索拉究竟是何种程度的魔术师,没有人会比肯尼斯更清楚。出身于魔术的名门,毕竟是无法传承刻印的后代;即使精于灵媒治疗的法术,也并没有基本防身能力之上的技术。从之前的争执,也可以看出来,她那女子的天性,永远都要来得比肯尼斯天真许多。
如果敌人在索拉发动令咒之前、就已经捕获了她的话—--
可怖的假设刚刚进入肯尼斯的脑海,围绕着废弃工厂的结界,就发出了尖锐的哀鸣。
没有迟疑地,绿衣的剑士将肯尼斯推到了工厂中的死角,迅速地奔到了工厂前的空地上。
过分明亮的月光下,红衣的白发从者,举起手打着招呼:“哟。”
“Archer……”呼唤着对方的职阶,迪卢木多扬起了眉毛,“竟然能找到这个地方呢。托赖你那优秀的眼睛吗?”
挂着惯常的嘲讽笑容,黑白的双剑开始在Archer手中成型:“你说呢?”
不详的预感,沉甸甸地压在了剑士的心口上。迪卢木多并不指望在毫不敬重骑士精神的对手身上得到任何的情报。拔出了Moralltach,费奥纳骑士团的首席放出了强烈的战意:
“我可是很乐意将你的头颅献于主君之座下。只要你不会再一次地、做出懦夫的逃跑行为。”
“不战过的话——话还是不要说得太满啊。”骄傲地扬起脸庞,红衣的Archer举起了双剑。
下一刻、剑戟相交之声,拉开了战争的终幕。
†
躲在残余的机器的阴影中,肯尼斯观望着外面的战斗形势。
即使是以魔术师的见识也能看出,自家的Servant拥有压倒性的优势。就算是喜好近战,身为无名英灵的弓手从者,根本无法胜过最强的Saber。虽然以出人意料的顽强抵挡住了迪卢木多如流水般的攻击,那样的剑术,也只不过是在凡人的基础上精炼出来的东西,无法和迪卢木多那被歌颂在神话中的身影匹敌。
只是,以远程攻击为优势的Archer,为什么会这样毫无谋略地出现在Saber的面前呢。
占据优势的自信,慢慢反转成了愈来愈强烈的不安。
必须尽快解决掉他。
在索拉还行踪不明的此刻,和突然出现的敌人纠缠——实在太过不智。
就像印证了他的不安一样——忽然有什么东西,擦过了肯尼斯的颈部落在他的面前。
肯尼斯低下了头。
那是一张简单的信纸。上面写着让他心跳停止的字样。
“——不想让恋人丧命的话,就静静地朝后面看——”*
最糟糕的结果。
转动了轮椅,看着在身后出现的、用枪支指住昏睡的恋人的魔术师杀手,肯尼斯几乎要咬碎了牙齿。
卫宫切嗣。
这个男人不但给予了肯尼斯最大的失败,此刻又要以同样的冷酷无情,将残忍的命运抛掷在自己唯一的珍宝身上。
无视魔术师交织着仇恨和绝望的眼神,卫宫切嗣从黑色的风衣里掏出了一份羊皮纸,在简单的魔术作用下,它正确地落到了肯尼斯的膝盖上。
束缚术式:对象——卫宫切嗣*
以卫宫的刻印命令:以达成下列条件为前提:誓约将成为戒律、无一例外地束缚对象是也——*
肯尼斯用颤抖的手指握住了面前的羊皮纸,就像其中的文字还会发生改变一样地反复地确认着自我强化证文成立的条件。
——用光所有的令咒,让Servant自我了结。
仅剩一枚的令咒,如同烙铁一样灼烧着肯尼斯的右腕。
恭敬地称呼着主君的战士和未婚妻沉睡的面庞如同锯齿一般撕裂着肯尼斯的心灵。一开始就为命运所钟爱、犹如生长在温室中的魔术师,从来没有直面过这种程度的恶意。
虽然理智里有个微弱的声音呼唤着:提出这种条件的人,其本身亦无法令人相信。但是,危在旦夕的索拉的性命却模糊了魔术师的理智。更何况,连肯尼斯的性命,也不过是捏在卫宫切嗣手中,连蚂蚁都不如的东西而已。
通向未来的道路,只有一条。
卫宫切嗣耐心地等待着。因为之前的自我强证咒文,手中的枪支并没有放入任何的子弹——肯尼斯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一点。学院派的魔术师、面临这样的困境究竟会作出怎样的选择,几乎已经不用怀疑。
知道Saber的Master是以两人行动之时,卫宫切嗣考虑过这样的战略。没想到,索拉的自投罗网,让一切都变得再简单也不过。——应该说是大小姐和大少爷吗?连自我强制证文上最基本的逻辑缺陷也看不出来。
结果来得如此轻易,几乎要让切嗣对面前的胜利产生怀疑。
不。没有必要再去思考。陷阱是完美无缺的。隐蔽在暗处的舞弥还在等待着他的信号——虽然是为了确保万一的手段,要做的话就做到最后。从兜里摸出了烟,切嗣望向了门外的战场。
就在那一瞬间,红衣的从者的视线和自己的Master相遇了。
那是犹如蕴含着钢铁般意志的瞳孔。
……我会按照自己的想法去行动的。
许多天前的夜晚,Archer的宣告几乎在电光火石之间浮上脑海。
——这个混蛋!
瞬间察觉了自己的Servant的真实打算,在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之前,熊熊燃烧的红色火焰犹如从天而降一样扩展开来,瞬间隔断了Master们的视线。
那是以自我心象侵蚀现实世界的固有结界发动的证据。
明明是Archer位阶的从者,却拥有接近魔法等级的魔术吗?
卫宫切嗣在心底咒骂着,手上却毫不犹豫地从肯尼斯膝上重新夺去了还未签订的契约。
“等等,我并没有违约的意思——”肯尼斯来不及阻止,只得满怀挫败地辩解着,“我不可能不顾及索拉的性命……”
“现在无法确认Servant的情况。”卫宫切嗣冰冷地回答,“如果Archer在战斗中输掉,那么我们的交易显然会有些新的内容。”
肯尼斯的瞳孔缩小又放大。
魔术师杀手的意图极为明了:对方现在要求的已经不再是Servant的性命,而是Servant的归属。
如果自己的棋子坏掉,就把别人的棋子夺为己用。
强盗一样的逻辑。
可是他却没有任何反抗的手段。
想到自己要在胜利的迪卢木多眼前说出这样的事实,肯尼斯就感到喉头梗住了硬块。即使如此——为了索拉的性命,肯尼斯也一定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吧。
无论Saber和Archer战斗的结局为何,肯尼斯已经确立了背叛的命运。
——与其被揭破这个事实的话,不如看到Saber在对战中光荣地死去—--
尽管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有多么的卑劣无耻,可是肯尼斯还不可自控地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
迪卢木多被不同寻常的焦躁困扰着。
近身战中,Archer不可能战胜自己,但对方也不是能够在片刻之间轻易打倒的对手。即使数度占据上风,Archer还是以朴拙但顽强的手段躲过了意图收割他性命的长剑。
工厂里的主人究竟如何了?对于失去了魔力、又无法自如行动的肯尼斯大人而言,一个人留在那里,实在是太过危险了。现在绝不是继续对战的时机,一口气解放宝具取得压倒性的胜利才是要点。
问题是,来自主人魔力的供应,实质上已经中断。
如果不管不顾地解放宝具的话——恐怕连再度实体化,都将成为不可能之事。
他不能将主人一个人留在这里。
“你到底在焦躁什么啊,Saber。”意外地、本来已经陷入劣势的Archer以平静的语气发问,“为了主人战死沙场,难道不是你的愿望吗?”
“你这根本无法理解骑士之道的狡诈之徒又知道什么?”这样的问话只是平添了迪卢木多的焦躁;高洁的剑士,根本无法对这个总是躲在远处的对手开放心扉,“你和你那卑劣的主人,永远也无法理解我们在主君之前宣示忠诚的决心——”
“不,你说错了。”
金铁交鸣之声再度响起。用雌雄双剑架住了对方的直刺,Archer的笑容中、少见地没有渗入嘲讽的况味。
“即使违背理智的选择、即使悖逆自己的心愿,都想要去保护的存在——对我而言,也是存在的啊。”
“就算你这么说——我的觉悟也不会输给你。”
并没有为对方的话语所动,宣告着自身的决意,迪卢木多再一次以无人可及的敏捷、朝着左支右拙的对手发起了暴风雨一般的攻击。
——如果这一轮急攻还是无法解决对手的话,那么就解放宝具的真名。
握紧了手中的长剑,迪卢木多已经无暇注意,对方低声吟唱着、如同诗句一般的咒文—--
“So as I pray,
“Unlimit Blade Works——”
一瞬间,空间骤变。
本来近在咫尺的对手、骤然消失了踪影;就连身后守护的工厂废墟也不复见。红莲之火勾勒的境界线上,巨大的齿轮缓慢地转动着。无限的剑戟、散落在一片焦土的红色荒野之上,像无尽的墓标一样指向赤红的天空。
“‘固有结界’——”喃喃地念出了魔术的名字,迪卢木多站起了身,寻找着敌人的踪影。
“如你所见,你所对战者,乃是无限的剑戟。”立在荒土之丘上,红衣白发的从者笑得一脸张扬,“无畏地迎战吧!”*
剑戟相交、并不仅仅是为了骑士之荣誉——而是为了越过眼前的障碍,保护重要之人的誓言。
在这一点上,双方的觉悟没有差别。
这并不是迪卢木多所习惯的、骑士之间的战斗。可是在这样毫无荣誉而言的、不死不休的厮杀面前,爱尔兰的战士,却听到了在心中回响的凯尔特战歌的旋律。
举起了手中的长剑,以光辉之颜而著称的战士并没有注意到,站立在死战两端的两人、嘴角不由自主露出的相似微笑:
“费奥纳骑士团的首席骑士,迪卢木多·奥迪那——要进攻了!”*
†
战斗,不可避免地迎来了终结。
体认了自己命运的终末,用长剑支撑着自己的迪卢木多,缓缓地单膝跪倒在赤红的土地上。
还是……没有办法达成。
以剑为誓,定将圣杯奉于此世唯一的主君手上。
即使愧对了最初的誓言——战士已经无法再继续战斗下去了。
“想要全心全意地侍奉君主”
——为何会有、那样的,从心底发出的愿望。
无视于遍布全身的剑戟所传来的痛楚,跪倒于地的爱尔兰战士,像是要仰望那已经消失的蔚蓝天空一样,抬起了头。
如同炽热的火焰一般的心象风景,如同被打碎的玻璃一样四下飞散开来。
“Saber!”
遥远的某处,传来了熟悉的呼唤。
迪卢木多已经不再拥有转动头颅的力量。从者的下身,化成了飞舞的光点融入晨曦——彻底从此世消逝,恐怕也就是片刻之间的事情罢了。
不再理会轮椅中的肯尼斯,卫宫切嗣随意地丢弃了手中未点燃的香烟。
现在再让舞弥动手,不过是无意义地增加杀戮而已。在自家Servant的愚行之下,一切安排已经失去了存在的价值——而始作俑者,正站在战场的对面,用仿佛要刺穿灵魂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久违的疲倦感席卷了卫宫切嗣的全身。
并没有闲暇注意对手,肯尼斯费力地朝自己的Servant前进。从未体验过的内疚,冲刷着时钟塔年轻讲师的心灵。虽然对方并不知道他背叛的事实——但肯尼斯已经为了自己和索拉、将忠诚的Servant交到了敌人的手中。
此时的迪卢木多,仿佛置身于本布尔本山的山丘上。
一次、又一次。
救命的泉水被泼洒在身边的地上。
死亡的痛楚和恐惧中,似乎有另一个自己,在冷淡地看着面前的景象。
即使恳求,也无法得救。
即使说出了Geis的事情,也无法得到谅解。
即使始终尊敬着对方,却也从心底知道——将他带到了命定的死亡面前的,正是自己献上忠诚的主君。
漠然地听着同伴们的争吵和芬恩拖沓而沉重的脚步,年轻的英雄确知了自己死亡的事实。
不可能再有第三次的机会。
就算如何誓约忠诚、也无法改变一切—--
在最后的哀叹中,年轻的英雄感觉到了。
落到干涩的双唇上的——咸涩的水滴。
即使在传说中,芬恩从未为迪卢木多的死亡而哀哭,英灵却是清楚地知道的。
在发现第三捧泉水,再也无法将年轻人从死亡女神的翼下夺回之时,芬恩落下了泪水。
是因为宿敌的死去而欣喜——还是在最后一刻,从灼烧着他的嫉妒的火焰中清醒过来的年迈英雄,落下了悔恨的泪水呢。
英灵并不知道那问题的答案究竟为何。
只是,那一刹那,英灵之身、留下了唯一的缺憾。
如果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他想要全心全意地、献出自己的忠诚。
“——Saber。不,迪卢木多·奥迪那。”
自己的名字被呼唤的从者低下了视线,注视着不知何时来到了自己面前的Master。
“结果,我还是失败了。”
知道自己的时限已到,绿衣从者抱歉地望向自己的Master。
“没有能够亲手将圣杯带给您。到了最后,我还是没有能够履行我的誓言……”
肯尼斯知道自己已经无话可说。成为败者的阴影仍然徘徊在头顶。无法使用魔法,甚至也不能移动身体。手腕上一度烧灼的令咒,此时就像散落的羽毛般渐渐剥离。
背叛的主君。
败战的骑士。
在二者之间,到底还能交换何种言语呢。恐怕,只是落败的丧犬无用的吠叫罢了。
即使如此,他还是必须要说出来。
“此身在世之时,只奉一人为主君,以忠诚为其挥剑直至最后——”
——究竟是什么、将他的声音注入了无比的笃定呢
“作为你的Master,我认可,骑士迪卢木多·奥迪那,你履行了你的誓言。”
没有理由地,他确信着这样的事实:
必须——要将这样的言辞、传递给对方。
即使自己只是背叛的主君、从未相信对方的主君、无法带领骑士赢得胜利的主君。
在最后的时刻,肯尼斯想要告诉对方犹如谎言的语句。
自始至终都孤单孤高的魔术师——得到了骑士的保护。
下一瞬间。
绿衣的骑士露出了无愧“光辉之颜”称号的微笑。
在仿佛要灼伤视网膜的一刻过后,领取Saber职阶的从者,彻底地消散于此世。
到此结束。
确认了已经空无一物的手腕,肯尼斯抬起了头望向露出曙光的天空。巨大的空虚感袭击着被留下来的人。之后要做什么呢,现在还没有力气去思考。
但是,在无论死去几次也不奇怪的战争里,他活了下来。
“Saber?Saber!!”
索拉睁开眼睛所看到的第一幕景象,就是从自己未婚夫面前、飞散消失的绿色光点。凭着女人的直觉知道了那是什么,她不顾身体的僵硬,踉跄地从地上爬起来,朝着那光芒奔去。
正准备寻找词句来安慰对方的肯尼斯,却看到了出乎意料的景象。
在跑过来的索拉的胸口处——有什么东西在燃烧。
被怀中的热度所灼伤的女魔术师下意识地抖出了罪魁祸首。
那是一本无比眼熟的、犹如皮面装订而成的书本的魔器,是将令咒分给他人时所转化的物质化凭据—--
肯尼斯下意识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确实曾经将三道令咒中的一道做成伪臣之书分给索拉——那应该已经随着索拉下达的第一个命令焚烧殆尽了,怎么可能存留至今?!
“果然,是你。”
冷淡低沉又毫无起伏的声线,就像丧钟一样在肯尼斯的耳边敲响了。在来得及发出任何警示之前,无数的金色波纹已经如涟漪一般出现在索拉身后。投枪化的宝具、犹如黄金之雨一样,贯穿了女魔术师纤细的身躯。
“——索拉!”
被禁锢在轮椅上的魔术师,喉间迸出了几近干枯的音节。倒伏在地的红发女子,却根本没有望向未婚夫的方向。
“……Sa……Sab……ber……”
朝向空中绿色光萤举起的手,终于无助地垂落在地。直到最后一刻、索拉·娜泽莱·索菲亚莉也只是用目光追逐着已经消失于此世的Servant。
此时的Archer,已经护在了卫宫切嗣之前,警戒地望向从工厂的阴影中走出的短发的代行者和其金光闪闪的Servant。
“绮礼。如果再有这种无趣的命令的话,就杀了你。”
无聊地打着呵欠,英雄王连多注视死亡的女人一眼的兴致也没有。
“十分抱歉。”言峰绮礼平静地回答道,“不过,作为人子,至少应该亲手为父亲复仇——我是这么认为的。”
听到这句话,卫宫切嗣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你们的神不是交代要把右脸伸过去给人打吗?”英雄王觉得有趣般嗤笑起来,“你这个伪神父。”
言峰绮礼没有回答。
对于他而言,所谓的神明从来没有给予过任何慰藉;信仰本身也无法填补他空虚的内心。在父亲已经死亡的此时,之前将“言峰绮礼”装进世间规则中的一切已经开始分崩离析——那就是,他面对着亡父的遗体,所领悟到的第一条事实。
“……你在说什么。”吃力地从对方的话语中,拼凑出蕴含的信息,时钟塔的讲师颤抖着声音望向代行者,“杀了言峰神父的是艾因兹贝伦家的Master——这不是你亲口和我说的吗?”
“那是谎言。”
“那么——你是说,索拉她——”实在无法继续说下去,肯尼斯紧紧抓着轮椅的扶手,喉咙发出古怪的格格响声。
死黑的眼睛,就如同教堂里的神像一样,俯视着轮椅上的魔术师:“我知道那天晚上所有Master的行踪。父亲所保管的令咒少了一条,既是交给了那个将他杀害之人——一一排除之后,真相就很简单了。”
“不,这不可能。”肯尼斯摇着头,视线却不敢碰触不远处索拉的尸骸。
他那慌乱的样子,让言峰绮礼的唇角微微地弯了起来。踏着地上的血迹走到肯尼斯的身边,代行者俯下了身,低声说着:
“你还不知道吗?你并不是真的因为受伤而瘫痪。不过是你的未婚妻向我要求给你注射了大量的麻醉剂而已。”
“……什么……”
“啊,可惜她不知道呢。我用的剂量稍微大了一点——恐怕你真的没有办法再站起来了。不过,无论什么奇迹也不可能治愈你的魔术回路,所以这对于你也没有差别吧,魔术师先生。”
送上了仿佛诅咒一般的真相,言峰绮礼微笑着直起了身。
卫宫切嗣依然警戒地站在原地。对方那微妙地交织了戒备、恐惧、决绝和冷酷的表情,瞬间唤起了代行者深埋心底的妄想。
——好想将他█▆▄▆▄▇。
想要看这个男人▆▄▇的样子、▇▆▄的样子、▆▄▇▇的样子。
那是犹如黑泥一般的、混沌而无法辨识的冲动。
第一次察觉是在妻子濒死的床前;第二次确认则是在父亲惨死的尸体前。异样的、超越常理之外的欲望,酿成了代行者从未体验过的狂喜之酒。
——从根源上,我就已经坏掉了吧。
平静地达到了这样的结论,言峰绮礼终于认知了自己的异常。
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能阻止他了。无论是世俗的法律,一般人眼中的道德,还是神明制定的戒律。因为空虚而发狂的代行者,已经不可能考虑填满自身空洞的手段是否正确。
“为了自己的欲望而去追求。这就是娱乐的正道。然后娱乐会带来愉悦,愉悦会指引给你幸福的方向。道路已经都指给你了,绮礼。非常明确的指给你了。”*
英雄王的话语,就如同伊甸园的蛇一样,将苹果送到了圣职者的面前。
时候将到、且是已经到了。
恶意地勾起了嘴角,言峰绮礼一步一步,朝着卫宫切嗣走去。
“站住。”
挡在了代行者和魔术师杀手之间的,是已经将干将莫邪握在掌中的Archer。只有这个人一定不会让他过去——切实地知道对方的异常的从者下定了这样的决心。
看到这样的态势,言峰绮礼停住了脚,遗憾地摇了摇头:“卫宫切嗣。你所追求的东西,仍然不肯告诉我吗?”
“你没必要知道。”魔术师杀手冷淡地回答。
“那可真是太遗憾了。”虽然被拒绝了,言峰绮礼唇边的笑容却加深了,“卫宫切嗣。你是这世界上、唯一握有我所搜寻的钥匙之人。我是不可能让你逃过的。”
“那只是你的错觉。”
“无论你怎么说。”微微点了点头,代行者转过了身,“Lancer,我们回去。”
英雄王看着对面的红衣从者,无法饜足地舔了舔嘴唇:“别做这种不合理的命令,好不容易找到了稍微有趣些的玩具不是吗?”
言峰绮礼以举起右手作为回答。完整无缺的三枚令咒在他手背上闪烁着鲜红的光芒。
“……啧。不可爱也要有限度。”
虽然抱怨着,并没有积攒起多少战意的英雄王干脆利落地灵体化消失了。
“——总有一天。”
留下了犹如丧报般简短的留言,代行者带着自己的从者离开了废墟战场。
不再理会仍然停滞在原地的魔术师,卫宫切嗣一言不发地转过身,朝着和言峰绮礼相反的方向离去。Archer停留了片刻,也灵体化消失了身形。
怀抱着复数的死亡,圣杯战争的又一个夜晚,就如同被朝霞抹去般消失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