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The wheel of Fortune
冬木的夜晚异常安静。究竟是由于之前多起连环杀人事件的影响呢,还是因为那即将降临之物唤起的异常魔力、使普通人也本能地感到畏惧呢——总之,在脏砚面前展现的,是犹如陷入死寂的深夜之城。
“狼烟……”望着天空绽放的信号,虫使嘲讽地哼了一声,“真是耐不住性子的小子。”
以着仅比少女高上一点儿的身躯牵住娇小的女孩,脏砚欣然踏入连街灯也失去应有的亮度的巷道。这绝不会给习惯了黑暗甚于光明的老魔术师造成任何阻碍,甚至也没有让女孩的脚步迟疑半点。
“由斯苔萨哟,你所保管了多年的宝物,就由我先预支一部分吧。”
自言自语着,脏砚朝向新都的市民会馆前进。根本不在参战众人认知之中的外道魔术师,带着埋藏了上一次圣杯残片的女孩,无声地插入了圣杯战争最后的终幕。
——本来、应该是无人所知的。
除了在他身后远处的高楼上、监视着新都的一切的唯一一名从者之外。
“终于找到了。”
低声地感叹着,红衣的从者,从新都的高楼上一跃而下。
破坏了征服王的战车之后,Archer就一直在不停地寻找。不仅寻找被言峰绮礼带走的爱丽丝菲尔,也同样寻找着一度被Rider所提起的幼年的卫宫士郎。
没有停歇亦无结果的寻找,一点一滴地唤醒了从者心底深处挥之不去的悔恨。
——到底在此世,自己为何还要坚持下去呢。
切嗣并不想放弃那虚妄之理想。长年累月积累的执念,根本不可能因为简单的言语而消解。更何况,就算拯救了这条时间线上的切嗣,英灵Emiya的命运也早已写定。
放弃吧。
在哪儿、有个声音这样说着。
不去管这里的一切就好了。
归根结底,在此徘徊的原因,不是因为有想要实现的愿望吗?
要做的事情再简单不过。
追逐着消失在巷道里的孩童身影,红衣的从者忽然感觉到了气息的变化。
——就仿佛一脚步入异界那样。
空气变得致密。街道的声音瞬间消失。黑暗仿佛拥有了实质,在从者的对面拥挤着融化在一起。
Archer握住了黑白双剑,谨慎地望着前方。
不是没考虑过陷阱的可能。弥漫四周的空气,却提醒着更为遥远的记忆。
确实、曾经一度见过眼前的景象。
黑暗慢慢淡去了。
在Archer眼前出现的,是没有任何特征的人。
并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没有特别的漂亮也没有特别的丑陋。没有缺少什么也没有多出来什么。仔细去看也无法抓住其特质。给人的印象,大约只是“对方是人”,这种程度的存在而已。因为实在没有特征,所以就算去努力尝试着记住,也将无用地滑落至遗忘的深渊罢。
就是这样、根本不可能存在于记忆中的存在。
却让Archer浑身都绷紧了。
“好久不见。虽然这样说,在‘那一边’并没有时间的概念。当成寒暄用语就好,不用深究。”来人用着同样难以给人留下印象的声音打着难解的招呼。
Archer握紧了手中的刀,冷汗已经浸透了刀的握柄:“你是来阻止我的吗?”
“我们不具备这种功能。”来人奇特地采用了复数的自称,“更确切地说,我们是来观看契约的终结的。”
Archer的心一落。
自己的猜想没有错。
只要将“自己”在这里杀死,那么英灵Emiya的命运也就到此为止。为了修补时间的悖论,世界必须从根本上抹杀“卫宫士郎”的存在。
“招来了总想要辞职的下属,我们也很难办。”来人说着应该是为难的话,语气并没有丝毫的起伏,“你也应该发现了,这里的历史和你所知的有很大的差距。”
Archer沉默地站在原地。
“你想得不错。这是我们给予你的唯一的机会。”
“为什么?”
Archer干涩地挤出了三个字。
“不是说过吗。总想要辞职的下属,我们也很难办。但是,契约是永恒的。在时间的另一侧,没有结束的概念。正是为了避免‘终结’,我们才会出现。交换契约的时候,没有想过会混入不稳定的因子。不稳定就是威胁。我们没有办法单方面结束,只能给你制造机会,借助她的力量,把不稳定的因子从源头革除。”
“那还真是,多谢了啊。”Archer漠然地说着。
来人转过了身子。他/她的身躯慢慢融化了。或者说,一开始就没有存在过。造访的只是短暂的神秘,除了将要彻底消失的Archer,再没有其他的目击者。
Archer正准备朝着两人消失的方向继续追过去的时候,将要离去的神秘留下了最后的话语:
“对了。如果你从这里消失的话,潘多拉的盒子大概会被打开吧。这个时空,很快就要派出新的守护者了。”
Archer的动作僵住了。
“你会在意吗?对我们来说,只是无数的平行时空中的一个将要迎来终结。你不是也做过无数的、类似的清理吗?”
重新转回注视着Archer的、唯一没有消散的脸庞上,挂上了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笑容。
“卫宫切嗣会死。你认识的人和不认识的人都会死。在你消失之后。这会让你犹豫吗?你会想要去救他们吗?不行啊英灵Emiya。在这一点之后,你再也不会有消弭自身的机会了。我们的契约就如字面上一样,是永恒之存在。”
Archer注视着来人的面孔。
他早该知道的。
那个庞大的集合体,是“生”之愿望的凝聚——超越道德和理论,单纯而直接的巨大欲望的汇合体。归根到底,是和圣杯中溢出的黑泥,没什么差别的事物。
“完成你的夙愿,还是坚持你的理想。英灵Emiya啊,这就是我们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
一小时之前 远坂邸
花了将近三小时的时间,卫宫切嗣终于来到了最后一道屏障之前。
围绕着宅邸的结界,可以说是远坂世代积累的防御结晶。如果不是卫宫切嗣这样不考虑理论、只追求结果的魔术师的话,大概需要超乎想象之上的时间和努力才能解决这层层叠叠的防御罢。即使如此,时间的耗费还是让卫宫切嗣感到了焦急。
在教会伏击了一晚的结果是毫无收获。对于言峰绮礼而言,这里是既具灵格、又拥有地利之便的最好的降灵之处;但如同嗅到了危险一般,代行者根本就没有出现在卫宫切嗣的视线之中。直到黎明,判断这样下去根本不可能有所成果,调动了一早准备好的油罐车,切嗣用简单粗暴的手法爆破了冬木的圣堂教会。
这件事情,最后大概会被作为“宗教恐怖分子”记录在案吧。根本无暇去注意这些,切嗣将目标转向了和言峰绮礼有关系的最后处所——宣称已经退出战争的远坂时臣的住宅。
不能确知二人的关系,但是言峰绮礼将爱丽丝菲尔藏到远坂家中的可能并不是没有。
深深吸了口气,卫宫切嗣解决了窗口上附着的最后的结界,用玻璃刀切开了窗户卸下里面的插销,魔术师杀手进入了远坂邸。避过了很可能有人的起居室,他无声地走上楼梯,首先搜查了楼上的房间。几间客房已经多日无人入住,只有正中的主卧敞开着门。将身子贴着墙壁,卫宫切嗣小心地往里窥看。
用宝石溶液绘成的魔术阵,围绕着房间正中的大床。上面的被子凌乱地堆在一边——大概有什么人睡在这里,又从这里离去了。
难道是爱丽——瞬间闪现了这样的念头,切嗣很快就看出了不对的地方。魔术阵的构造方式,与其说是禁锢不如说是隔绝。
就像是,不想让外面的某种事物进来一样。
确认了没有其他的线索,卫宫切嗣反身下楼。起居室的灯光,从半敞的门中透出来,在木板地面的走廊上拉出了狭长的光带。
伸手握住了填装了起源弹的Contender,卫宫切嗣谨慎地接近了起居室。
还没有走到门前,魔术师杀手就已经闻到了熟悉的气味。
原来大宅中的死寂并不是毫无缘故。现在所闻到的血腥气,就是最好的证据。
略略加快了脚步,切嗣隔着起居室的门缝向内望去。
一个男人倒在正中央的地毯上。从身高、体型和穿着来看,无疑便是这宅第的主人:远坂时臣。
是言峰绮礼做的吗。
思索着这样的可能性,切嗣躲在门边的墙后,伸出一只手推开了门,才端着枪突入进去。
只需简单的巡视就可明白。典雅的起居室中,并没有倒在地上的男人之外的其他人物。
……结果,又是毫无意义的搜寻吗。
深深叹了口气,卫宫切嗣接近了远坂时臣。
血是从对方背后的伤口流出来的。伤口的位置意外地低,流血也没有想象得多。作为凶器的Azoth之剑,正沾染着血迹丢弃在一边。
这样的伤势,根本不可能构成致命伤。世代相传的魔术刻印会优先确保继承人的肉体,更何况对方还被留在了这个灵力充裕之所。之所以现在还在昏睡,只能说就算是Azoth剑这种低阶的礼装,对魔术师的伤害也要大过一般的刀剑。
察觉到这一点的魔术师杀手,重新端起了枪。
就算对方已经不再具有Master的资格,为了保险起见的话,果然还是应该在这里处理掉罢—--
就在这时,地上的男人轻微地动了动。仔细听的话,可以听见三个断续的音节。
Sakura。
搜寻了记忆后,切嗣想起来,这正是远坂家被送走的小女儿的名字。
端着枪的手放下了。刚才尖锐的杀意已经消弭于无形。卫宫切嗣蹲下了身子,掏出怀中的简单医疗包做了简单的包扎之后,才开始拍打对方的脸颊:
“远坂。”
毋庸置疑,魔术师杀手的手段绝对谈不上温柔。摇晃了两三下之后,远坂时臣呻吟着睁开了眼睛。下一刻,冰冷的枪口已经压到了他的脸上:
“言峰绮礼在哪里?”
转动着眼睛,确认了来人的身份,远坂时臣勾起了嘲讽的笑容:“原来是艾因兹贝伦家的佣兵。”
将枪口再度压了下去,卫宫切嗣重复了一遍问题:“言峰绮礼在哪里。”
“我不知道他的行踪。”即使处在这种情况下,远坂时臣依然维持着一贯不急不慢的语速回答着,“自从Caster死后,我就没有见过他。”
察觉到对方的言语中并没有撒谎的成分,卫宫切嗣收起了枪站了起来。继续留在这里已经没有意义。必须尽快找到言峰绮礼可能的去向—--
“南面的市民会馆。”
慢慢地从地上支撑起身体的远坂时臣,忽然说出了意料之外的地名。
已经走到门口的卫宫切嗣回过了头。
“言峰绮礼大概会选择那里作为圣杯降临的地点。”远坂时臣从容地捡起了掉在地上的手杖——尽管动作因为背后的伤口而显得迟滞,但并没有失去魔术师一直以来的优雅风度,“这也是我们之前曾经讨论过的战略。”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
“因为我想拜托你将我带到那里。”冷汗从受伤的魔术师头上流了下来,“并不是为了争夺圣杯。对我而言,我有必须到那里去的理由。”
散落的碎片慢慢拼了起来。
“你的女儿,她在那里吗?”
远坂时臣无声地抓紧了手中的手杖。
“也许会死。”看着对方腰间的绷带,切嗣说出了可能的事实。
“那是我必须解决的事。”远坂时臣轻描淡写地说。
终于,魔术师杀手点了点头。
短暂而无人见证的同盟,在傍晚将至的时候达成了。一如被圣杯所召唤,至此,所有的成员都已朝向最终的舞台而去。在这其间,总会有一人亲手捧起奇迹之杯——无论是否拥有愿望,剧本早已写定在未来的轨迹上。
在无边的黑泥之海上,“她”正在等待着,这最后的一刻。
†
将人造人的身体放置于冬木市市民会馆的舞台上,言峰绮礼望向了两侧的天窗上透出的清澈月光。犹如融入了魔力一般的月光,正和十四天前,圣杯战争开始之夜晚的月光一样。
不过,此刻的月光诵唱的是终结之歌。
用手摸着人造人的腹部的时候,能够感到明显的异物感。如果就此把虚伪的外表剖开,就可以看到万能之釜的模样了。不过艾因兹贝伦的手艺并非言峰绮礼关注的重点,能够在卫宫切嗣面前完成这一过程,才是真正让他感到愉悦的前景。
宣战的狼烟已经点燃。
或早或迟—--
那男人会来到这里。
感受着心脏的搏动、肌肉的紧绷、肾上腺素的分泌,言峰绮礼知道自己正在用全身等待着这个事实。
燃烧的焦糊味,不知从什么地方传了过来。是因为被破坏的警备系统导致了短路,还是错乱的魔力引发了火灾?将琐碎的问题置之脑后,言峰绮礼推开了舞台沉重的大门,朝向地下的战场走去。
铭刻在脑中的祈祷词,自然而然地随着每一步流泻出来。
我行过死荫之幽谷,也不至惧怕。因为你与我同在。
绮礼现在第一次感到了祝福。一生中从未眷顾自己的神,终于给了他启示。*
那个男人——卫宫切嗣已经来到这里。
为了填补自己的空虚、而不断寻觅着答案的代行者。
为了他人的幸福,而不断将自己切割的魔术师杀手。
圣杯战争的所有,不过是他们争战的背景。
现在、正是收获之时。
在敌人面前,你为我摆设筵席。你用油膏了我的头,使我的福杯满溢。
只要行过这火之炼狱,答案便会呈现在眼前。
时候将到、且是已经到了。
祈祷着、期盼着。
言峰绮礼踏入了最终的舞台下方——市民会馆那贮藏道具的大仓库中。
火焰腾起的浓雾遮蔽视线的瞬间,起源弹朝向代行者的胸口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