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万里风 八(上)
【天运第八】
自从关榕飞那里拿了兵刃,叶修周泽楷也不再耽误,第二日便动身南下。那一日的事,两人似乎都默契起来,不约而同一字不提。眼见往南行了三日,便到了分道之处。周泽楷勒住了马,看着叶修,想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叶修见他这样便笑起来,正要说话,便见一只符鹤破空而来,落到他眼前。叶修不好耽搁,先伸手拆开了,然后“咦”了一声。
周泽楷递过来疑问的眼神,叶修则扬扬手中符纸:“方锐问我,兴欣山庄还缺人不。”
周泽楷想起当日盗贼,点了点头,道:“好人。”
“方锐这家伙,虽然有才气,可惜他和林敬言那套,已经不是现在呼啸所用……可惜了。”叶修说着,从怀里摸出笔盒符纸,就匆匆在马背上写了回书,“——‘当然缺人。代老板娘热诚欢迎。’”
周泽楷看他放走符书,道:“兴欣、很好。”
“小周要不要来?”叶修说笑道,心里已经知道答案。果然,周泽楷只坚定道:“轮回,也好。”
“当然。我二人还有华山顶上一战之约。”
周泽楷点了点头,又笑:“——那之后,再去喝酒。”
叶修忽然就觉得脸有些热。他掩饰似的咳嗽两声:“当然当然,都约好了。”
然后两人又沉默下来。这多少有点怪,他们想着,可是谁也不知道说什么。头顶上一片云飘了过来,将阳光遮去了,叶修这才被提醒了似的道:“——那,我便走了?你也行快些,眼见是要下雨了。”
周泽楷点了点头,两人便一人向南、一人向西,各自去了。
却是天边阴云随着东风,忽然就铺遍了大半的天空——叶修又行一程,便开始落下豆大雨点,初时还稀稀疏疏几点,不及盏茶,便已如一张银色之网一般,密密麻麻洒了下来。叶修忙催马前行,好容易看见路边有个山神庙,他便跳下来,将马停在廊下,自己则进了庙里。
也是恰好,庙里已经有了两个人正在躲雨,还生起一摊篝火以御寒气。叶修道:“两位,出门在外都不容易……等等,大眼怎么是你?”
见那两人中较年长者转回头来——不是中草堂主王杰希又是哪个?另个小的也忙起身,恭恭敬敬行礼,道了声“前辈”——正是王杰希那个小弟子高英杰。叶修乐了:“这还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这样也不跟你客气了,我衣服都湿透了,借我烤烤火。”
王杰希拍了拍身边草堆,道:“我要是说我算出你今天要来此处,便如何?”
“不会吧,虽然我知道你好看个面相……”叶修说一半,又诧异地看看王杰希师徒二人,“你认真的?”
“你之前问我阴阳失衡一事,我这几个月来多方调查,已是有了头绪。”火光闪烁,照得王杰希面孔也阴晴不定,“——只是这事太过紧要,我恐怕是要先回蜀山一趟。”
“蜀山……”叶修略有些惊讶,“我还以为你们这一班人,来了世间便不能再复登仙界。”
“‘仙界’?”王杰希摇了摇头,“远远不及。虽然诸修仙门派皆形如浮岛、巡于云海之上,但说归到底,我们和你们也不过是同样之人,不过是修了几年长生法,寿数稍长,但亦非没有大限。”
“那你说回去便能回去?”
“我不知道昆仑当时如何说,我蜀山一系,总是来去自由。我这次也是想将英杰带回去,顺便认认师祖。”王杰希说到这里,一顿,“——只是……”
此时高英杰便起身,确认一下四周无人才将庙门严丝合缝关好。王杰希这才道:“你有没有想过,那个住在你那里,名唤罗辑的年轻人的来历?”
叶修面上不动声色:“如何?”
“听说半年之前,昆仑门派之中曾有一次动荡,据说两三个长老至今还在禁足之中……更是逃走了一名年轻弟子。”王杰希倒也不看叶修神情,只捡了树枝拨动火堆,“这时间,倒是严丝合缝。”
叶修终于从怀中摸出他那铜烟斗,开始往里填烟丝:“罗辑看到你便和老鼠见了猫一样,他绝想不到你竟将他摸得这么细。”
王杰希微微一笑,又道:“若是我没弄错……你庄中罗辑,修的便是‘大衍之术’。”
“怎么讲?”
“天道有则,以一元混沌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演八卦;又及五行、四季、十二时,可说万事万物,无不涉于数。‘大衍之术’,便是从数而起,以数之推演断定天运之所向……说复杂了,便是极复杂;可说简单了,便是绝不会有错的预言之术。”
听王杰希这么说,便连叶修也吃了一惊:“有这等奇术?”
王杰希点点头:“虽然如此——不过能真正演变大衍之术之人,亦是历来少有。便算罗辑真的修习大衍之术,他这份能耐又到了几分?我亦不能确定。”
叶修抽着烟斗,沉吟一晌,终于道:“大眼,你便老实说了吧。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危险?”
“我回自家门派,能有什么危险?”王杰希一哂。
“——若有事情,你至少先带着你家徒弟,逃下来再说。”叶修道,“你中草堂主名头摆出去,我想半个江湖都得站在你这一边。”
“夸张了。”王杰希摆了摆手。
这时候高英杰重又打开门,道:“——老师,雨小了。”
王杰希便站起来,抖抖衣襟:“那我们便走了。”
“不等雨停么?”叶修问。
“似这般,使个避水法儿便好。”说着王杰希已携高英杰出了门,“叶修,我们华山顶上再见。”
叶修亦起身相送,看他师徒二人驭剑破空而去了。他啧了一声,小声道:“符修还是方便。”却在这时,又看见一只符鹤悠悠而来——显然因为淋了雨,有些委顿的样子。叶修伸出手让它落在掌心,又将恢复原状的符书拿起来细看——并不是想象之中,来自兴欣的符书,而是端端正正几个小字:
前辈,注意躲雨,小心伤寒。
“……好像换了符书,到底能多写几个字出来了?”叶修嘀咕着,心中毕竟一暖,又重新坐回火堆边上,从怀中翻出笔盒符纸写起回书来。
一路上晓行夜宿自然不表,不及旬日,叶修便已到了兴欣山庄。他将马系在前院,喊了一嗓子:“我回来了!”——却是等了半晌,都没人应声。
“怪了。按理说包子罗辑,怎么都得在一个罢……”叶修一边奇怪一边往里走,刚过了正堂就听见后院演武场上传一声喊。他匆匆过去,正看见兴欣山庄大家都围在演武场边上,正看着台上两人捉对儿厮杀——一个使张连发强弩,正施展轻功闪转腾挪、手中弩箭便如连珠一般射将出去;偏另一个连滚带爬,架势直如醉拳一般,却也往往在间不容发之中躲开,那么多箭便没有一支能射中他的——这两人,正是苏沐橙和新来的方锐。一旁观战的魏琛看见叶修过来,便道:“嘿,你小子可知道私奔回来了。怎么样,是被美人甩了?”
“你这家伙就没句好话,”叶修答,倒也看了一眼观战诸人状况,“——这是已经轮着被虐过一圈的节奏?”
“老夫那是锦上添花的技术,你非要我和人正面厮杀,哪个对得过?”魏琛总是有理,“既然现在正门正路地做着,就不能卖弄那邪道。”
叶修瞥他一眼:“——就你这头陀还说正门正路,我自打认识你就知道你诡计频出,与我不遑多让。”
魏琛哈哈一笑,并不着恼:“那叫计谋,什么诡计?你这人,还江湖人称四兵家呢,也太不讲究。”
“打得赢便好,那么多讲究作甚?”叶修正说,便看台上方锐大呼:“不打了不打了,你逮不着我我也打不到你,就算平手成不?”
苏沐橙收了弩:“真正厉害手段倒还有,不过犯不着和你用。”
“哎呀瞧苏妹子说的,”方锐眼中闪过一道锐光——若说苏沐橙扣下杀招没用,那么方锐便更是如此,“切磋而已,不要认真嘛。”
“那也和我切磋切磋?”叶修说着,已是走进场中,一柄千机伞已经横在身前。
“车轮战啊?”方锐虽然口上抱怨,手上已经拉开架势,一副跃跃欲试样子,“——早听说你这千机伞厉害,如何,也叫我领教领教?”
“那是自然,我也得知道知道新来的兴欣客卿手下功夫究竟如何。”叶修笑道。台下包子忙着叫:“老大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又被陈果一手按下去:“先安静看着!”
台上两人亦不再犹豫,叶修已是以伞做矛、一招递出,正是天击接龙牙的老套子。方锐有了心理准备,向侧面一让,只没想到叶修顺势横扫,竟用的是盾剑招数。
方锐又后退三步,正想寻破绽进攻抢个先手,便见叶修手中伞打了个转,从伞柄中拔出一把火红长剑,一记拔刀斩迎面劈来。
“你这家伙什么时候将剑弄进去的?”方锐口上叫,脚下点地,一式燕子三抄水,连纵出一丈开外——这一退,手中亦运起真气,便是轰天炮的架势。偏叶修不退反进,剑瞬间而没,整个人向方锐直冲过来。
方锐想怎么老叶脑子不灵光了,看我轰天炮也不躲——刚想到这儿,他就暗叫一声坏了,可惜手上招式用老,一记气炮已是出去了;叶修手中千机伞果然一张,天蚕伞面张开,一团乌云也似,居然将气功师凌厉杀招化于无形。方锐刚想再躲,却看见伞又合上,又是一记天击上挑。
方锐被这几下兔起鹘落弄得心惊,只想难怪连孙翔都败在他手下,更是打叠起十分精神应对。他在江湖中声名一半儿是因为盗术来的,浑然教人忘了他手底下功夫极是过硬,这般小心应对,竟也和叶修一来一回打得有模有样。台下乔一帆安文逸唐柔注意看着,又听身后魏琛说:“这小子不愧当年被人称为奇才,可惜蓝雨怎么就将他放走了呢?”
陈果好笑地看他一眼:“老魏,你究竟站在哪一边儿的?”
“自然是兴欣,”魏琛道,“你不明白,我不是说蓝雨缺了方锐是损失,恰恰相反,他没留在蓝雨,不能专心于气功师一道,反而是浪费了他的才能。”
“那他为何又要去呼啸帮呢?”
“哎。都是林敬言,”魏琛说起来,一副悔不当初模样,“拿着吃的就把方锐给拐走了……”
这话一出大家也顾不上看台上了,都扭头看魏琛;甚至连方锐也连忙拉开距离,气急败坏道:“老魏你别胡说!什么拿吃的拐走,我和老林一见如故,懂吗?”
“就是,我们这儿正切磋呢,老魏你垃圾话待会儿再放。”叶修难得说了句。
方锐转头,道:“你这边,还有后招吧?”
“不错,和你一样。”
“要这么第一次就都使尽了吗?”
“你说呢?”叶修说着,将伞在身前张开,“我们既都在兴欣,便等不到华山之上——今日,明日,哪日不是一样?”
方锐什么也没说,手上架势重新拉开,便是一招截脉手起式。叶修亦不冒进,两人慢慢就在演武场中,面对面绕起了圈子。眼见气势莫名严峻起来,场下诸人亦屏息凝神,不知两人谁会先出招。却看两人脚步,竟将圈子越绕越小——到了两人距离不过半丈之时,叶修手腕一翻,本来张开伞面骤地一收,竟是一招“豪龙破军”。方锐此时已经不得后退,擦着矛身抢进去,不管胸口被招式锐气犁了半寸宽血沟,手指做勾,直击叶修气海。他本以为这一下,叶修招式用老,万万无法回防,叶修左手一翻,离开矛柄,一柄绿莹莹匕首弧光一闪,最终正贴在方锐咽喉要害上。
方锐自知这下算是结了,便举手后退:“得得,算你技高一筹。怎么回事,我没听说你这伞里还有匕首?”
“既然说是后招,自然要有后招的样子。”叶修道,又叫安文逸赶紧上来给方锐医治。魏琛慢悠悠抄着手过来,问:“叶修,你之前跟我说,你这伞虽然变化多端,只是不够结实,承受不了凌厉杀招——那刚才那一式‘豪龙破军’又是怎么回事?”
叶修将千机伞给他看:“之所以这伞厉害,主要还是加了天材地宝之后,便能具更多变化。现在这个强度,一场比斗,大约能使一式杀招罢。”
魏琛仔细端详那伞,倒也看不出什么变化来,只是说:“不错。看来你这次到北方走了一趟,也不是全无收获。”
“……那自然。”
这时候众人也围拢上来和他寒暄。叶修一一招呼,又问众人进度。方锐不甘寂寞,顶着张急救千金方呲牙咧嘴:“老叶你行啊,还带后手的。”
“若非你招数不熟,我也没那么容易得手,还得努力啊方大侠。”叶修毫不客气。
方锐咋舌,自己也知道叶修说到点子上,但心中好胜之心反而更盛。众人又闲话一回,最后还是陈果出来说要摆接风宴,大家才一边说笑一边往花厅走。
苏沐橙逮到空儿,拉着叶修到了最后:“你知道吗?杭州城茶商夏仲天接了嘉世的盘子,现下又立起新的山庄,首席客卿甚是年轻,你猜是谁?”
“邱非罢?”叶修说,目光也柔和了些,“那孩子不错,肯努力。”
“不愧是你弟子。”苏沐橙笑了笑,和叶修并肩走着。他二人相识已久,彼此情谊便如兄妹一般,最是熟悉不过,也因此苏沐橙停一晌便问:“你这次,怕不是一个人去北方吧?”
“如何见得?”
叶修刚掏出铜烟斗,又想起陈果禁止饭桌上抽烟,只好悻悻塞了回去。
“你刚才说那句自然有收获时候,神情可不太对。”苏沐橙歪头看他,“——透露一二?”
叶修笑了笑:“不可说,不可说。”竟是打混过去。
苏沐橙挑了挑眉,虽不再追问,心里已经暗自留意起来。
那一天酒桌上自然是一片欢腾,尤其是在苏沐橙透露了“叶修原来是一杯倒”这个事实之后,大家就开始满屋子追着叶修敬酒——其架势可以说是左有板砖右有暗阵,气波与弩箭齐飞,手印共妖灵一色,最终果然将叶修放翻在地。
等他后半夜模模糊糊醒来,才发现还算有良心地被送回自己屋里床上,边上还放了凉茶。
“这帮小混蛋。”叶修嘟囔一声捂着额头起来准备弄点水,却看见桌上正停着一只符鹤。他伸手展开,月光下熟悉端正字迹出现在眼前:
——到了轮回。和孙翔打过,赢了三次。
“……啧。”叶修又按了按太阳穴,心想倒是没人灌他酒……不对,周泽楷本来酒量就比自己好。他喝了口凉茶,又将桌上油灯点亮,翻来翻去,总算在桌边架上翻出最后一张空白符纸,写:
——打得好,这小子就得杀杀锐气。我亦到了兴欣。明天得去买新符纸了。
不知怎地,那次兴欣挑战之后,数月之间波澜跌宕的江湖,就仿佛随着冬天一并进入了冬眠——丹青会诸人打起十分精神各处搜罗,最大的消息也不过是方锐从呼啸离去、转而任了兴欣客卿而已——这还没有之前孙翔为轮回招揽教人来得意外。甚至,就连前一阵频频出现的异兽也都跟着偃旗息鼓,除了比以往要冷上那么些许,这冬日几乎便全然太平了。
眼看将近年关,乔一帆骑了马到江州城内采买东西。最近方锐来了之后,和老魏叶修一起,直将偌大个兴欣山庄弄得风生水起鸡飞狗跳,日日抓人习练武艺也就罢了,还在山庄里设下多重陷阱埋伏,只教是让众人提高警惕——虽然这么几个月下来,诸人无论反应直觉内力武艺都均有提高,可随时随地推门都得防着上面是不是撂了桶冰水的日子,可真不好过啊……乔一帆这厢想着,觉得自己出来跑腿的决定真是太正确了。
只没想,他刚前脚出了米铺,准备转身去找屠户时候,便看见街对面有个人戴着顶帷帽,匆匆沿街朝东去了。乔一帆心里忽地一跳,只觉那人背影像极了高英杰——可想想也知道,现下中草堂诸人大约都在大名府,如何忽然到了这里?
“真是眼花啦。”乔一帆嘀咕一声,正准备牵马离开,忽然又想起从那边走下去正是兴欣客栈方向。
——难道还真是?
乔一帆心里又跳了一下,想着先去看一眼也不废什么事情,便牵马朝兴欣客栈走去。拐过街口,果然看见刚才那戴帷帽的少年正在客栈门口和人说着什么,又显然是叹了口气,转身便要离去。
这下离得近了,乔一帆可再不会认错,上前叫:“英杰?”
那少年本低了头匆匆走着,听这声音便停住,抬头看过来,见到乔一帆就不由自主松了口气:“一帆。”却正是中草堂主座下弟子高英杰。
这时乔一帆也看出高英杰脸上一分遮不住惶急之色,忙问:“你怎么一人来了这里?可是找我们?”
“不错,”高英杰走近两步,压低声音道,“我来找叶前辈,——老师出事了。”
“什么?”乔一帆这下可真大吃一惊。他既出身中草,对王杰希身手自然了解,偌大江湖之中,与他能平手者唯几人耳,又有谁那么容易便可制住中草堂主的?但高英杰神情凝重,又绝不像是说笑。他左右看看大街上人员往来,道:“先和我来。”意思是要高英杰先和他到兴欣山庄再做打算。
高英杰刚点了半个头,忽然就听后面传来一声断喝:“前面小子,还往哪里跑?”
高英杰来不及道小心,手上忙推了乔一帆往一边闪避——乔一帆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却见数柄长剑,已是寒光闪闪地戳在他两人原来落脚之处,刹那间又化作一股清气消散而去。
乔一帆行走江湖亦有数年,从未见过这一般招式。他忙回头,一个身着玄色道袍的道士正御剑而来,眼见他们躲开了这一杀招,也不多说什么,脸上淡淡的,只一扬手——又是三柄长剑,在他身侧展开。
“快走!”
高英杰叫一声,已是拉着乔一帆飞奔起来。此时街上诸色人等,见到这般景象,纷纷叫一声“杀人啦”便往四处奔逃,直如鸟兽四散。两人施展轻功向前急纵,第二排剑险险追着他们后背钉了下来——乔一帆偷眼看,见那道士御剑又跟上来,手中拂尘一挥,三柄剑影再度闪出,朝着高乔两人落下——两人忙左右各自跃上屋顶——这三柄剑影总算又是落空了。那道士见他们两人狼狈奔逃,只嗤道:“不成样子。”说罢,捻动法诀,身后剑影一生二二生三,一共十八柄剑明晃晃指向两人。
高英杰知道这下不可能全然避过,手腕一翻,已是掣出数张符纸,竟是赶在对方剑影落下之前扔了出去——只见那青色符纸作五芒星状飞出,凝成一面偌大护盾拦在两人面前。对面道士看了,仍是嗤之以鼻:“蜀山的雕虫小技,也敢在我面前卖弄?”说着,拂尘一挥,剑影化作白虹直泻而下。高英杰造出的护盾在这等剑雨之下剧烈颤抖起来,眼见也就再支撑一时半刻。——若要再跑,四周视线既开阔,又是民房,如何跑得远呢?
乔一帆看一眼高英杰,手中太刀雪纹已经出鞘,便准备上前硬碰。高英杰也知再躲不是办法,正摸出了符纸,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小孩啼哭。他猛地回头,看路边正有个五六岁小孩子,一面抹眼泪一边往路中心走,好像完全不知道这边危险一般。高英杰也不再管手中符纸,一个箭步上前,拉住小孩子正准备往边上走——却看见那小孩子蓦地抬头,露出张空空如也面孔:竟是诱人上钩的符灵。
高英杰大惊,还想躲避,手已被符灵紧紧捉住,他猛力错身,还是为飞来剑影钉在后肩上——他手上凝力以咒扑灭了符灵,再想转身,终于脚下一个不稳跪在地上。
“英杰!”
乔一帆声音中显然极是焦急,但对方道士只呵呵两声,又是三枚剑影在身后浮现。
“——你小心。”高英杰强咬着牙道,伸手去怀中掏急救千金方。那道士哪肯给他们喘息机会?三枚剑呈品字形,齐齐向地上动弹不得的高英杰射来。乔一帆只一声大喝,瞬间闪身过来,竟是要以一柄单薄太刀去对抗剑影。高英杰动弹不得,只急得说不出话来——乔一帆之前在中草堂中学习的是刺杀之法,何时能这样正面相抗剑修之术?但偏偏在危机关头,他心中却也转过一个念头——若是,两人死在一处……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转瞬之间,乔一帆身边阴气暴涨,有如实体一般围住了他手上太刀——那本来两尺太刀亦是暴涨了尺许;他的面相竟也跟着变了,本来是一张平凡青年面容,此时倒像那地狱来的恶鬼般凶狠横绝。他身上变化还未终结,乔一帆已是出刀直劈纵横井字,一道冰墙凭空而生,与空中飞剑相撞,铿锵声如金铁。
道士只不屑一句:“鬼魅魍魉。你从何人处得到鬼剑法诀?”
“天地之法自然有天下人修之。”为阴气所乘,连乔一帆声音都低沉几分,实际上心里仍是紧张不已。他鬼剑之术虽有小成,但是眼前道士他完全看不出深浅,更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不过他在兴欣日久,早被锻炼得遇事不慌,口上问:“你是何人?竟敢光天化日之下行凶伤人?我二人都是名门正派弟子,你上来便下狠手,不怕悠悠众口吗?”
那道士仍然御剑浮于空中,目光之中一派视人命为蝼蚁的态度:“名门正派?不过也就是未窥天机的燕雀。若本上天好生之德,吾亦可以饶你一命,但若你还要护着这小小符修——那便在吾剑下做一对同命鬼罢。”
乔一帆一边默作手诀一边问:“你为什么追杀英杰?”
道士脸上顿时便如冰霜又罩了一层。他举起手,身后又凭空现出三柄明晃晃长剑:“只为他和他那老师,竟敢妄测天机——”话音未落,三柄长剑已经是如白虹直落。说时迟那时快,乔一帆亦靠着之前手诀,一口气爆出两重阵法——一重冰阵拦住飞剑,又一重暗阵朝着道士当头落下——他亦不看结果,只回身架起高英杰,飞快地朝一旁巷弄中钻去。
那道士虽然术法高强,但毕竟和乔一帆所修鬼剑之术阴阳相克,这一下倒还真中了招——他既看不见,眼前一黑,脚下一错,竟一个不稳从飞剑上摔下去,当真狼狈万分。等暗阵效果褪去,他才发现自己簇新道袍上都沾了泥,更是气得怒发冲冠,也不管边上人指指点点,踏上飞剑便向乔一帆高英杰逃走地方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