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从说到写
从我很小的时候起,我就喜欢讲故事。我自己编出来的故事。
外祖母有时从城里来看我们,帮帮母亲。每天晚上,是外祖母安排我们上床,试着讲那些我们已经听过一百遍的故事来哄我们入睡。
我跳下床,对外祖母说:
“这些故事得是我来讲,不是你。”
她抱我在膝头上轻轻摇晃:
“那么讲吧,讲吧。”
我从一个句子开始——无论哪个,然后所有故事便连起来。人物出现,死亡,或者消失。这里有好人和坏人,穷人和富人,征服者和被征服者。故事永远没有结束,我在外祖母的膝上结结巴巴地说:
“然后……然后……”
外祖母将我放回床上,压低了油灯的灯芯,然后去了厨房。
我的哥哥已经睡着了,我也渐渐睡着了,那故事在我的梦中继续下去,美丽又可怕。
我最喜欢的是给我弟弟蒂拉讲故事。他是我母亲最喜欢的孩子,比我小三岁,所以他相信我告诉他的任何事。比如说,我把他拉到花园里的一个角落,然后告诉他:
“你想让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吗?”
“什么秘密?”
“你出生的秘密。”
“我没有任何出生的秘密。”
“你有。但除非你向我发誓不告诉任何人,我才告诉你。”
“我发誓。”
“那么,听着:你是个捡来的孩子。你不是我们家的人。我们在一块地里看见你被扔在那儿,赤条条的。”
蒂拉说:
“这不是真的。”
“爸妈想等你长大之后再告诉你。你知道你那时看起来多可怜,那么瘦小,又什么也没穿。”
蒂拉开始哭。我将他抱在怀里:
“别哭了。即使你不是我真的弟弟我也一样爱你。”
“和亚诺一样?”
“差不多。亚诺是我真正的兄弟。”
蒂拉想了想:
“但是,为什么我的姓和你们一样?而且为什么妈妈爱我比爱你们两个还多?你们总挨罚,你和亚诺。我就从不挨罚。”
我向他解释:
“你有同样的姓,因为我们正式收养了你。如果说妈妈对你比对我们更温柔,是因为她想表示她不会在你和她亲生孩子之间区别对待。”
“我是她亲生的孩子!”
蒂拉喊着,跑向屋中:
“妈妈!妈妈!”
我追着他跑:
“你发誓了不说出去的。我开玩笑的。”
太晚了。蒂拉跑进厨房,扑进母亲怀里:
“告诉我我是你的儿子。你亲生的儿子。你是我真的妈妈。”
我被罚了,自然,因为说了蠢话。我得在房间角上跪在一穗玉米上。亚诺之后拎着另一穗玉米过来,跪在我旁边。
我问他:
“你为什么被罚?”
“我不知道。我只是摸着蒂拉的头,说‘我爱你,小杂种’。”
我们笑出声来。我知道他故意挨罚,为了声援我,也因为没有我他太无聊了。
我还和蒂拉讲其他的蠢话。我也试着骗亚诺,但他不相信我,因为他比我大一岁。
写作的欲望来得更晚,在银色的童年将要结束之时,在糟糕的日子将要到来之前,在那些我说着“我不喜欢这些”的年头里。
在被迫和我的父母和兄弟分开之后,我进入一个陌生城市的寄宿中学就读,在那儿,为了忍受分离的痛苦,我面前只有一种选择:写作。
Par Agota Kristof, L'Analphabète[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