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之前和结束之后 fin.
后来他们还是做了爱。因为都已经开了头不完结下去似乎有些浪费,也因为没什么别的好做:这岛上荒芜得一无所有。那运动不太像绮礼期待的那样,他们几乎是“温柔”地完成了这件事情,和两个毛头小子或者一对儿到了发情期的野兽那样。在高潮的那一刻绮礼的手指落到了切嗣的脖颈上,他的杀意外露得如此明显以至于切嗣本来迷茫的眼睛也瞬间找回了焦距。
但是最终他只是吻了他。
那时候雨停了。漫长的白昼仍然维持着灰蓝的辉光。他们躺在一起聆听着极北之地的静寂:海浪高一声、低一声。
就在那声音中切嗣问了。
“我不能给你答案吗?”
绮礼没料到切嗣会这么问。但是男人看到绮礼的神情,于是自己笑了起来。
“我不能给你答案。”
“切嗣。”
绮礼呼唤着年长的男人,从腰间拥住他将他环在自己的怀里。这像是禁锢的姿势,或者保护,但是他们都知道这只是错觉。
最终什么也没有。
男人捂住了脸,肩膀微微颤动着。绮礼以为他在哭,但是当他伸手覆住对方的眼睑,他却发现手心是干的。
“我得走了。”
切嗣说着。
窗外的海鸥叫了起来。海的颜色变深了,一遍一遍地冲刷着白如骨灰的沙滩。云快速地翻卷并聚拢着,雨再次落下来细密地打着木屋的房顶。绮礼想要抓住切嗣的手腕,但是他抓空了。
一如既往地,男人回到了自己的时间里。
†
从北地回来之后绮礼就没有再见过切嗣——无论是年轻的还是更年长的那个。他知道这或许因为两人将要在现实中见面之故:切嗣曾经和他说过类似的规则。
这让他升起些微的期待,但是又重新跌落回一无所有的空虚。
——我不能给你答案。
就像切嗣说的那样,他们之间的结局已经注定了。就算分享着相似的痛苦,他们也不过是从两个截然不同的地方出发、只在路上擦肩而过又注定奔向相反方向的陌生人而已。
他甚至可以说自己爱着切嗣——如果那悖逆的反转的冲动可以这样命名的话,是的。可他依然循着梦境中的呼唤往深渊走去了。唯一的保险索握在切嗣的手里——它不足够长,而早晚有一天绮礼会切断那绳子不再回头。
也许对切嗣而言那是件好事。
毕竟,这样绮礼就不至总是想着,或许在哪一天要杀掉他。
他重复着空虚的前进,然后,意想不到的客人出现在了他的生活之中。
绮礼是在周三上午发现那个男人的。他故作无知地出门,却没有按一贯的习惯去办公室,而是刻意地拐进了视线不好的窄街。他坐在某家饭店的后门没等多久,就看到穿着黑色衬衫的白发男人匆匆地赶了过来。
“别动。”绮礼用黑键贴在了对方的颈动脉边上——他惯于这样的埋伏和突击,“你是什么人?”
白发的男人实际上意外地年轻,褐色的肌肤上见不到一丝年龄的痕迹。他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没有携带武器:“我是为了保护你而来,言峰绮礼。”
“保护我?”
这笑话过于好笑以至于绮礼真的笑了出来。
男人则旁若无人地说下去:“你听说过名叫卫宫切嗣的男人吗?”
……这不好笑。
绮礼仔细观察着男人的衣着。他忽然明白过来:“你是时间旅行者。”
“没错。——现在你可以收起这见鬼的武器了吧?”对方厌恶地盯着绮礼手中的黑键就像吸血鬼盯着十字架。
绮礼收回了武器。他不确定自己真的能干掉这些所谓的时间旅行者,而且他想听听对方会说什么:“你的名字?”
“你可以叫我Archer。”
代号。时间旅行者们生怕在过去留下什么痕迹——这一点倒是和切嗣一点儿都不一样。想起男人甚至让绮礼的神情也略略柔软下来。
“切嗣不可能杀我。”
他给过他机会——但是切嗣没有下手。那个把维护过去看得比什么都重的男人不可能下手。反而,他倒觉得自己哪天杀了切嗣的可能性说不定还要更大。
Archer的脸色忽然变得很奇怪。
“你叫他切嗣?你认识他?”
“我们认识很久了,我也知道他是时间旅行者。——这有什么问题吗?”
Archer咒了一句。
规则根本就被撕成碎片了。因果在这条时间线里简直摇摇欲坠,到了现在还没出大乱子真是奇迹——他想着。对面的男人平静地追问着:
“为什么你会认为切嗣要杀我?”
“因为在一年之后发生了一场大灾难。”Archer钢色的眼睛不带任何感情地凝视着,“一个城市消失了,起因是你,言峰绮礼。”
绮礼并不感到意外。
“所以他要杀我?”
“我想他也许是想阻止那场灾难。”Archer的眼中掠过一抹痛楚,可是他的声音比钢铁更冷硬,“虽然他应该知道这是不可能的。篡改过去只会造成更糟的灾难——我们事实上什么也做不了。”
“你看起来很想杀死我。”
“啊啊。”Archer丝毫没有掩饰他对绮礼的厌恶和杀气,“如果可以。”
“也许那个想杀了我的切嗣只是还没找到我。”绮礼说着,莫名地有些期待。如果切嗣要杀自己的话——那也许是个绝佳的机会。无论杀了切嗣还是被杀他都不会有任何的怨言。
“他脱离‘阿赖耶’已经很久。我们监测到他独力返回过去许多次,如果是一般的时间旅行者的话他早已衰弱而死,或者迷失在时间之中再也无法回来。”Archer说到一半,声音忽然低落下去,“……我一直以为他只是没有找到你。呵,这怎么可能,他是最好的时间旅行者。”
绮礼忽然想起了一个事实。
年轻的切嗣一次也没有叫过自己“绮礼”。
“我明白这里的情况了。你不会再见到我了。”
Archer厌烦似地挥了挥手,绕过了绮礼准备走向街的另一头。
“我有件事情想问你。”
那令人烦躁的低沉声音追着他响了起来。
“我见到过死前的切嗣。——那代表什么?”
Archer回身抓住了绮礼的衣领将他按在了墙上。他动作太快——而神父也并没有抵抗的意思。
“如果可以我真想在这里杀了你。”
他一字一句地说着——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的话绮礼恐怕已经被他千刀万剐了。
绮礼觉得眼下的情景充满了荒谬:
“但是你不会。”
Archer慢慢地放开了手。
这一切都已经注定。他们做着时间旅行是为了维护世界的时间,而绝不是为了毁坏它。这里所有的一切,从一开始就在他所能碰触的范围之外。
“时间旅行者在死前会回到自己最重要的那个人身边。”他轻声说着,每个字都沉重得像石头。
对面神父无动于衷地看着他。
“我已经违背规则把未来告诉了你。”Archer说着。他已经不在意这会造成什么影响,他甚至也不在意神父是不是在听这些话,“你拥有选择的权利。也许你可以改变我所知的过去——如果你做了恰当的选择。”
“那会发生什么?”
“我不知道见鬼的会发生什么。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留下了谶语般的警告,自称Archer的时间旅行者消失在了绮礼的面前。他独自站在空无一人的狭窄街道上,看着黑猫悠然地穿过自己的面前。最终他也朝着阳光普照的罗马的大街而走去。
他想起切嗣。那个冰冷的、温和的、大胆的恋人。他想到未来,想起那些梦境和呼唤,想到他们许多次的相遇。
如果还有什么是他不愿意的,那就是这一切从未发生过。
时间旅行者不可能改变过去。与那对应的,言峰绮礼不想去改变未来。
他微笑着迈步走入罗马的阳光。而遥远的、某个深黯的洞穴里,有人张开眼睛,吃吃地笑了起来。
†
在绮礼为父亲的老友邀至极东之地前,他以为那只是一个简单的问题。事实上,对方也是基于某种形式主义的理由才请他过来:他们希望确定某个魔术仪式的残迹是否和圣遗物有关。
“我和你的父亲是老朋友了。”远坂时臣看起来比他的年龄还要老成得多,“远坂家一直和圣堂教会有着联系。他是一位能够恰切地了解我们之间关系的人……我为他感到遗憾。”
绮礼低下了头。他习惯于在这种时候做出恰当的哀悼姿势——他们也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盘桓过多时间。时臣解释了一下请他过来的理由:在城市西边的山腹中残留着一处魔术秘仪的残迹,原本的目的已经不清,但废弃已经超过了一百二十年以上。现在它开始出现了复活的迹象——按照远坂家和圣堂教会的关系,他需要找一位可信的代行者来鉴定那是否是隶属于教义的圣遗物。
“这个魔术仪式,在古老的记载里被称作‘圣杯’。”时臣掠过一抹嘲笑,“这种名字真是给人造成麻烦,你说是吗?”
“我会谨慎确认的。”
要来了必要的资料,绮礼在出门的时候迎面撞上了正要进来的男人。身后的远坂时臣不禁紧张起来:“……这位是来自协会的同僚,卫宫。卫宫先生,这位是我和你提过的言峰君……他从意大利过来。”
切嗣看着他,眼中掠过一丝不易被察觉的笑意。
“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请多关照。”
绮礼伸手和他一握。身后的时臣明显地松了口气——他显然是担心两人一见面就会因为彼此所属不同而打起来。
绮礼离开了远坂家后又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切嗣果然很快就出现了——两人不由得笑了起来。
“去喝一杯?”
切嗣提议。
他们找了家小居酒屋。电视里放着不知道哪年的演歌,边上闹哄哄的都是刚下班的上班族。老板娘端来了鸡肉串和啤酒就匆匆去招呼下一家客人。店里热闹到了没人去注意看上去像是异国游客的他们。
这显然让切嗣放松了不少。他甚至对啤酒皱起了眉头——不过他们都知道明天还有工作,酒精的摄入还是越少越好。
“我没想到你也在这儿。”绮礼说。
“工作轮换,诸如此类的东西。他们说我之前有些工作过劳,这真见鬼,明明是一帮人决定的。”喝着啤酒,切嗣话变得多了一点,“不过,偶尔休息一下也没什么问题。这边这件事是我原来的老师介绍的,我只是来看看。”
“唔。”绮礼喝了口酒。
到这儿来。
那声音在他耳边缭绕着。从一进入这城市开始。
“你看起来比上次好多了。”切嗣叹了口气,“那时候你简直像个死人。……都过去了。”
绮礼在居酒屋的灯光里看了一眼切嗣。他发觉此时的切嗣是真的信任着自己,就像朋友、或者家人那样。他又喝了口酒,借着微醺的酒力问他是不是有一天他们会打起来。
切嗣怔了一下。
“我没想过这样的事。”
“也许我是个超乎你想象之上的坏人。设想一下。”绮礼说着,一半认真的。
“你不是。”切嗣摇了摇头,“我见得多了,那种从心里烂到外面的,以玩弄别人作为乐趣的家伙……你不是,言峰。就算在代行者那帮十足的混蛋里,你也算是个不那么差的混蛋。”
我没有腐烂。我只是彻底地歪曲了而已。
绮礼想着,接近愉快地继续问了下去:
“如果我真的变坏了呢?”
“在我杀了你之前,我会试着把你拉回来。”
切嗣说。
这多半是谎言,因为这个切嗣绝对会一枪干掉自己。但这也并非谎言。因为切嗣确实在漫长的时间之中,怀抱着虚无的希望和深不可测的绝望,一次次站在边缘试图将他拉回来。
绮礼笑了。他从桌上探过身,短暂地抱住了切嗣:“多谢。”
切嗣嘀咕了句什么。但是绮礼没有去听。他闻到的切嗣像是烟草、刀剑和钢铁,像是等待着暴风雨的平静又激动的大海。他有点儿好奇自己对切嗣而言像是什么。也许下次他可以问问。
啊。
他忘记没有下次了。
到这儿来。
深渊呼唤着他。
在巨大的洞穴深处,那黑色的恶兽抬起了头。他对着遥远的、却是唯一能够将自己解放出来的男人露出了笑容。
你将在在何处寻求,绮礼。
在世界一切之恶的尽头。
†
他从洞穴里出来的时候,注意到有个男孩正站在草丛里。他的皮肤被南方的烈日所染黑,短短的头发猫耳一样翘着,看到了神父的接近,黑色的眼中不禁闪过一丝慌乱。
在言峰绮礼得到了一切也结束了一切的此刻,被黑泥填充的心脏只剩下模糊隐约的感触,可是他仍然微笑起来。
“原来是这个时候⋯⋯又见到你了,切嗣。”
男孩抬起了头,眼睛里充满了惊奇。
“你认识我?”
“认识很久了。”
“我从来没见过你。”
“你会见到我的。”
切嗣像是无法理解绮礼的话。他看着逐渐爬上绮礼脸庞的、那代表着“世界一切之恶”的咒印。
“——那是什么?你生病了吗?”
“大概是吧。”
“不需要医生吗?”切嗣担心地说着,那模样好像男人一点头,他就会跑去找医生——无论他自己还能停留在这儿多久。
“没有必要。”
“但是——”
“别担心那个。”绮礼蹲了下来平视着男孩, “我有东西要给你。”
“爸爸说不能要陌生人的东西。”男孩本能地躲闪着将要错谬地将两人套在一起的枷锁,但是绮礼不会允许他逃避。
他展开手,将自己一直佩在胸前的、那枚很久以前少年所遗落在自己身边的黄铜十字架套在了男孩的颈上。
“看着我直到最后吧,切嗣。”
他说着,将吻落在那背离了时间的十字架上。
切嗣望着他,带着天使的无知和纯洁,一如许多年以前,那濒临死亡的男人将痛苦和悲伤全部吞下之后望着他的眼神。
“别忘了我。”
他低声在男孩耳边落下话语后,松开手站起身走向山下苍茫的暮色。
向日葵朝着他转过了头,铁线莲纷披下来俯向他,卷须的小花枝头缠过他的脚踝,冷冽的紫杉在他肩上弯下手指,无动于衷的橡树用落叶目送着他。
山下有拿着Contender等待的男人,有注定的灾难和迫近的终结。可是他已经知道在时间的循环里开端和结束均无意义。
他得到了这一瞬间就已足够。
End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