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不识鬓如霜 九
九
当卢方带着徐庆蒋平站在天福客栈门前时他终于再也忍不住眼泪,大吼一声“五弟”就这么直直地冲了进去。徐三爷也被这气氛感召得眼圈发红,一声“老五”也就跟了过去。跟在最后的蒋平无奈地扯了扯他那几撇胡子,朝着已然吓呆的客栈掌柜拱拱手:“掌柜的,问您一声,前几日是否有个姓韩的道爷在这儿住宿?”
“有……”掌柜的还没缓过神来,就这么呆呆地答道。
蒋平一笑呲出两颗黄牙:“我们是找他的,他住在哪儿?”
“地字号上院……”
“您找个人带我们进去吧。”
掌柜的心说你们人都冲进去了怎么还要我带,却见卢方徐庆一后一前走出来,卢方红了一张脸,徐庆瓮声瓮气地嘿嘿一笑道:“老四,你知道二哥老五他们住哪儿不?”
对掌柜一脸瞠目结舌视若未见,蒋平继续问:“那院加上我们三个客房还够不?”看见掌柜呆呆摇头就道,“临近的干净院落再收拾出一间来,外面的牲口帮我们顾好了,还有那个领路的人呢?”
如此这般好容易到得院门口,卢方情绪得了休息的空闲不禁再次爆发,哭一声“五弟啊”就冲了进去,徐庆自然紧跟,落在最后的蒋平手一紧愣扯下几根胡子来。结果没想大人没出来,蹦出来个小人儿:“大伯!三伯!四伯!”
卢方先一愣,随即是又喜又怒:“好,云瑞,你竟敢自己一个从少室跑来,你知不知道伯伯们去接你的时候被吓了一跳?”
白云瑞心说我才不是一个,明明有那笨猫跟着么。不过他自是知道此时不宜辩驳,低了头顺了眼一副精乖样子:“大伯三伯四伯,我不过是想早几天见爹么……”
卢方看他那样心早软了,连忙拉过来检视一番,见哪儿也没事便放下心来,这才想起头一桩大事来:“云瑞,你爹呢?”
“他找展伯伯去了。”云瑞笑得眉眼弯弯。
卢方一愣,身后徐庆便已叫了出来:“二哥嘿,大哥明明写信叫你把人看好,你怎么又让他跟那只猫混一块儿去了?”
韩彰带着展骥从屋里走出来,一脸阴恻恻的:“老三你乱嚷嚷什么,下次换你来看一个试试。”
卢方没见到白玉堂虽然失望,但二弟离岛漂泊亦是一年只回去一两回的,当下一声“二弟”扑过去给了韩彰一个熊抱。徐庆挠挠脸也走过去,一脸不自在的道:“二哥,你出去那么多年,也该回岛长住了罢……”
韩彰一愣,下意识抬眼看对面蒋平,只见他站在那边淡淡笑着,神态却显得分外孤零零的。这时卢方情绪总算稍微平复,放开韩彰——但还抓着他手,泪眼婆娑的:“老二啊,这些年你在外游荡,定是多有劳累……如今老五好不容易回来,咱、咱们五义也该团圆了……”
韩彰这时就算性子再孤冷心下也不由得柔软起来,道:“我自听大哥的。”
卢方当即大乐:“好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这时被白云瑞拉在一边咭咭咕咕的展骥看长辈们说话告一段落,连忙过来见礼。四鼠知道他和云瑞惯好——早先在芦花村陷空岛时候来回玩惯了的,要不怎么后来一块儿上了少林——便又把云瑞叫过来小小训斥几句:你自己下山也就罢了,怎么还将人家展骥也带下来!展骥忙吧那套自己做主下山说辞搬出,不过也就卢方徐庆还信五六分罢了。看着兄弟到齐,卢方就说得赶紧把老五叫回来,蒋平道早叫白福去叫了,大哥我们一路过来还是先稍微歇歇罢。那卢方哪闲得下,一边吩咐店家置酒一边团团转,还是被徐庆蒋平拉了才先到旁院里简单洗漱一番。展骥觉得这是陷空岛内务他跟着搀和不好,便向韩彰说了先回去,只没想被白云瑞听见了,当下拉着不肯放手。韩彰头正大了一圈,蒋平过来看见,笑嘻嘻往白云瑞手里塞了点银子让他们自去玩了。韩彰愣了道:“老四,这不好罢。”
“有什么不好?一桌子大人的两个小的多憋屈。”蒋平笑嘻嘻地捋他那几撇小胡,眼中却是寒光一闪,“而且元姑娘也作陪,你惯知道我嘴贱,说甚么不好的也不该让小的知道。”
韩彰默然片刻,道:“那元姑娘诡异得紧,老五失忆和她脱不了关系……但,我看她也不似恶人。”
蒋平笑嘻嘻的道:“瞧说的,又不是鸿门宴来着。二哥啊,我这人虽然冷血冷心惯好算计,但护短的老毛病,你也不是不知道。”
韩彰看了蒋平,想起以前种种,不由道:“老四你——”
蒋平也不看他:“兄弟一场,还说什么呢。二哥,只你回岛上长住便好了。老五他也回来了,你不回来,五鼠还是不成样的。”
展昭现在倒是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了。勉强振作一下精神,对那在自己屋里转来转去的:“白兄,展某实有公务,还请白兄自回客栈。”
白玉堂嘿嘿一笑,心想展小猫你儿子都告诉我你今天休沐了,还想瞒得住白爷爷我?不过说出来可是:“展兄有公务么?张玉那案子刚结了,一时间又哪儿给你找大案来?”
“没有公务,也要巡街。”展昭尽量平心静气、平心静气……
“巡街更好啊,反正汴梁大街也不是你猫大人一人的,走吧走吧,你白爷爷我就勉为其难地跟你转转好了——”说着白玉堂就拉了展昭往外走。刚出门就看见公孙策正在那儿侍弄那片宝贝药田,白老鼠连忙笑嘻嘻地打了招呼:“公孙先生。”
“白义士,展护卫。”公孙策站起来,见白玉堂拉了展昭出来,眼中闪过一抹欣慰且戏谑的神色,“你们这是去哪儿啊?要是巡街的话,我刚才已经安排王朝马汉带人去了。哎,总得给那些小子一些锻炼机会,白义士你说对不对?”
展昭心说这到底什么事啊,白老鼠没事在这边转就罢了,怎么公孙先生也跟着拆我台啊?白玉堂则是大喜:“没错没错,公孙先生说得太对了,所以我们不是去巡街——”说罢转头,一脸天真纯良表情,“咱们去王楼吃梅花包子罢,要不曹婆婆肉饼也不错,展兄你说呢?”
展昭叹了口气正要说话,忽然听一声“嚎叫”:“五爷我可找到你了呜呜呜——”下一秒一只白色不明物已然飞来一把抱住白玉堂大腿,白老鼠好悬克制住自己没把这人一脚踢飞。一看,好歹还能从哭得鼻涕眼泪的一张脸上认出是白玉堂的老跟班白福。白玉堂当即又好气又好笑:“得得得,不至于这么激动吧,起来把脸擦擦再说话。”
白福勉强克制激动站起来,拿帕子擦了擦脸:“五爷您赶紧回去吧,大爷三爷四爷到客栈了,净等着您回去呢,呜呜呜……”
“哎哎我又不是不回去你哭什么……”白玉堂见到老家人固激动,不过看到这般表现也只有哭笑不得了,当下恋恋不舍地转向展昭,“得,今天没法和你一起去吃午饭了,我晚上带酒过来找你如何?”
还有晚上啊?展昭无奈道:“想来卢大哥他们一定等急了,白兄你速速回去罢。”
白玉堂还想蘑菇,不过在白福的千般催促下,只得匆匆地去了。展昭看那白色身影离了自己视线,一时竟也说不清心中是何感触。身边公孙策却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看这样子,还真让学生想起白义士刚刚受封的那个时候。记得那时候,白义士也是千方百计缠在你身边就为了和你分个胜负,哪一次不是把开封府搞个鸡飞狗跳才罢休。”
展昭听他如此说,心里咯噔一声。公孙策所说他如何没有感觉到,只是不去深思罢了。那本来要和白玉堂拉开距离作个“旧识”的本意,却是在白老鼠这似曾相识的纠缠中渐渐被抛在脑后不再想起。或者说,他是刻意不去想那决意,只贪恋眼下这种日子——纵然知道无论如何也回不去过去,那么能得些许虚影,也总是好的……
然而往下再如何?
再一次,把他带入官场么—--
只转瞬间,展昭背后便已是汗湿重衣。公孙策见他神色不对,苦笑着:“展护卫,学生说这话并不是让你胡思乱想。本以为那人失了记忆不会再有所涉,没想他还会过来寻你——纵如此,便放开了又有何妨?虽是不能比得从前亲密无间,但为一熟识知己,也是好的。”
然而展昭只是摇摇头:“先生,你说得虽然不错……然而展某已是放任了一次,难道还要再放任第二次?第一次终是让他进了冲霄楼,难道还要再来一次不成——”
公孙策默然无语,知此事已成展昭心头一大沉疴,轻易触及不得,良久才道:“只白义士那般固执,决定的事又如何更改得了。”
展昭不语良久,公孙策还想再劝,忽马汉匆匆进来,脸色惶急:“公孙先生、展护卫,这下糟了——”
“怎么?!”公孙策皱眉,“你别着急慢慢说,到底出什么事了?”
“刚、刚才,包大人碰到骥儿和小白了!”马汉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小白那孩子一时嘴快,已是将白大侠还在人世的消息说了出去!”
公孙策一惊:“那骥儿和云瑞呢?”
“跟包大人回府了!”
公孙策和展昭面面相觑,终于苦笑出来:“我看,展护卫你还是去包大人那儿一趟罢……”